除了意外，施墨白更多的是感到诧异。
“咱们不都跟郁杉探讨过了么，如果拒绝调解，对方很可能会起诉！现阶段要是非策惹上官司，耗时耗力不说，真真假假谁说得清？很多资方可能因为规避风险就不投了！”
她简直急得跳脚。
“就是说啊！”电话那头张集沫深表赞同，“我一直在劝老景，可他好像轴上了，死活不同意！还说这事本质上是患者家属在医闹，是那个男人亲手害死了他母亲什么的……”
“等等……什么？”施墨白瞪大了眼睛。
她忽然明白了向来好说话的景非渊为何唯独在这事上如此坚持了。
景非渊正是因为医闹而失去了自己的母亲。所以，医闹是他此生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。
她问：“他人现在在哪？”
“他说去找你了，所以我才提前给你打电话通气。施总，你可一定要劝住他，接受调解，大事化小，千万别意气用事！”
“嗯。我知道了。”
挂了电话，施墨白在楼梯间冰凉的台阶坐下，一看手机，果然在刚才通话时，已经收到了景非渊的微信。
不过她没有点开看，而是首先给郁杉发信息。
「施墨白：非策拒绝调解了。」
「郁杉：这么快？对方开的条件太离谱了么？」
「施墨白：不是，还没听条件，就直接拒绝了。」
「郁杉：？？？」
「施墨白：。。。」
「郁杉：行吧，晚上去你家商量下一步。」
施墨白熄了手机，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，在脑中盘算着各种情况的可能性。思绪很乱，只能强迫自己抓住核心要点。
终于打定主意后，她才给景非渊回信，约定在公司旁的IFC商场见面。
*
中午饭点，IFC一楼大堂人潮涌动，周围高档写字楼的白领们摩肩接踵，人头攒动。
施墨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景非渊。
他身形瘦削挺拔，额前的碎发有些遮住眉毛，带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，格外显眼。
她向他挥手，他穿过人群过来，脸上少有的不见笑容，眼神里透着无助。
施墨白依旧微笑：“中午时间有限，我下午还有专家call，咱们边吃边说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此时正值高峰期，每家餐厅的人都很多，他们从一楼一层一层上到五楼，才找到一家店不需要等位，也不管到底什么菜系，胡乱点了几样。
两人都没有胃口。
“我拒绝调解了。”景非渊简明扼要。
“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吧。”施墨白看着他，“如果对方只是为了钱，给钱才能让这事最快过去。”
“如果我接受调解，反而像是我们真的做错了事。”
景非渊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。
“……是那个男人把他妈妈偷偷背出了医院。我甚至认为……那个可怜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儿子会这样做，就这么丧了命。”
“……然后，他又恶人先告状，在会场举横幅大闹，又在医院贴大字报，不仅影响非策，还玷污齐主任的名声，害得KTL被迫暂停临床，继而影响更多患者的生命健康。我真的无法容忍这些事。”
“我理解你的想法。”施墨白冷静地说，“接下来公司可能面临官司，继而影响融资和研发进程。你做好准备了么？”
景非渊依旧坚持：“我绝不向这种恶劣行径妥协。我不信天下没有公道。”
施墨白在心里轻轻叹息。
“正义虽迟但到，但迟。”
她顿了顿：“眼下的局面是——KTL是创新疗法，还没有得到广泛认可，如果涉及到官司，几乎必然会被歪解扭曲。这样的话，杉瓴再追投你们的概率几乎为零，其他资方也会倾向于风险规避。”
她盯着他的眼睛，认真地问：“你确定，你做好准备了吗？”
景非渊郑重道：“我确定。”
施墨白咬了咬唇，像是也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好。非策是你的公司，我尊重你的选择。我已经约了郁杉晚上来我家，我们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。”
听到她这话，景非渊很意外，眼里闪过一道光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劝他接受调解，而是选择站在他这边。甚至已经开始推进下一步。
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，只低声道：“谢谢。我知道我的选择会给你增加很多麻烦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施墨白打断了他。
景非渊也不再说了。
他们之间，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说这些客套话。
服务员上菜，两人沉默地吃着。
四周都在喧嚣嬉闹，没有人像他们这般心事重重。
直到有人突然打破了他们的沉重。
“墨白！这么巧，你也在啊！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。
施墨白回头一看，顿时一吓——居然是尹佩心。
同为中后台午餐小分队的何静柔和葛至明也一起走了过来。
尹佩心看见了景非渊，瞬间双眼放光：“哇，这位帅哥是？”
“哦，我朋友路过这边，临时约了个饭。”施墨白答非所问，并不想把景非渊介绍给她。
尹佩心罕见地毫无情商，全盘忽略了施墨白言语中透露的态度，直接主动对景非渊说：“你好帅哥！请问你是哪家机构的？”
景非渊挤出个僵硬的笑容：“你好，我是做创新药的。”
“哦？哪家公司？我最近对创新药什么的特别感兴趣！”
“非策生物。”
“……非策？”尹佩心一顿，忽然反应过来，“你是不是景非渊？”
“呃，是的。”
尹佩心瞬间捂嘴惊叫，随后无比悔恨地说：“原本是我负责非策的投后，但当时墨白正好被他们领导罚，就把她踢来了我们这儿，咱们就遗憾错过了……”
“还有这事？”景非渊不知道，看向施墨白。
施墨白扶额：“不重要，不重要。”
这时，何静柔用一贯温柔的声音说：“你是景总对吧？说起来，你还欠我一个谢谢哦。”
“哦？为什么？”景非渊顿时好奇。
何静柔笑着说：“之前你们公司出了舆论危机，是我们投关部帮忙压下去的。”
景非渊这才恍然大悟，当时的丑闻不是正义女神出手相救，而是静柔女神。
他赶忙说：“原来如此，感谢感谢。”
何静柔捂嘴笑。
葛至明插话：“墨白，好久不见了哦！”
施墨白朝他一笑：“哇，你今天中午难得没跟女朋友约会啊？”
“她最近太忙，正在全力争取一个大客户，正好就在咱们安仕大厦四十六楼。如果能拿下这个单子，就有望从外派转为正式工了！”
说到这，葛至明挠挠头：“嘿嘿，我打算等她转正后，向她求婚。”
“真好，一定能成功的。”施墨白由衷道，“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喜糖哦。”
“那是一定！”
“好啦，你们慢聊，我们先走了。”何静柔拉着还想再发挥点什么的尹佩心强行往外走。
小分队离开。没等两人再开口，施墨白紧接着又收到电话。
“墨白姐！”小邱在电话里语气很急，“专家call时间已经到了，都在等你上线呢！”
“哦！sorry我忘了，我这就上线。”
她立刻挂断，随后手忙脚乱地拨通一个号码，一秒也没打搁楞，直接老练开场——
“专家您好，不好意思久等了。我们是一家市场调研机构，想在高端医药设备方面向您请教一些问题……”
等专家开始回答后，施墨白将话筒静音，对景非渊说：“不好意思，今天实在太忙，我得先回去了，晚上到我家，咱们再商量。”
景非渊默默点了点头，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，施墨白已经急匆匆起身离开了。
望着她渐远的背影，一股落寞悄然涌上他心头。
*
施墨白小跑回了办公室，一连开了三场电话会，才终于得空去了趟卫生间。
洗过手，她撑着洗手台，望着镜中的自己，才发觉自己最近总会不自觉地皱眉。
她不喜欢自己这样，便用两根手指硬是将眉心按平。
忽然，手机在口袋里催命式地震了起来。
戴以迪来电了。
施墨白叹了口气，走出卫生间，做了整整五秒钟的心理准备，才接起来。
“喂？戴总。”
戴总先是哈哈一笑，随后说：“小施啊，告诉你个好消息！康总对高锐科技非常重视，叫咱们一定要抓住！这样，你赶紧给他们CFO打个电话，今晚咱们两边一起吃个饭，趁年前，把这事敲定！”
施墨白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心瞬间皱起。
“今晚？这么突然，我不确定能不能约到高总的时间啊。”
“不是让你去约时间！哎你怎么就不明白？我上午在一个活动上跟高总碰过头了，已经都讲好了。你和CFO对一下时间，晚上直接来就行！”
施墨白顿时心里一闷：“……好的。”
戴以迪跟高总直接对接，又刻意叫自己去和CFO对接，也就是直接把她降了一个档位。
临到项目落地要摘果子了，他这司马昭之心，简直路人皆知。
虽然她心里很不乐意，但戴以迪毕竟是小领导。挂了电话，她也只好乖乖发信息给CFO。
CFO非常客气，很快将晚宴具体的时间地点发了过来。
施墨白原本还无精打采的，定睛一看餐厅信息，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。
「施墨白：您确定是这家餐厅？今晚高总也会出席？」
「CFO：对的，欢迎施总赏光。」
施墨白手僵了半天，才回复了个好。
今晚的餐厅是一家高档的私房菜馆，主厨声名显赫，菜系是她钟爱的贵州菜，这些都没有问题。
唯一的问题是，餐厅的地点，是在北京。
回到工位，她一刻都没停留，立马抱上电脑直冲楼下，边打车边订了最近一班上海去北京的航班。
哪怕此刻她只穿着轻薄的羊绒大衣和单衣单裤，而北京早已是结冰的气候。
一路上，她气得咬牙切齿——戴以迪！你给我等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