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墨白解释:“您还记得去年参加过杉瓴资本的技术讨论会么?您作为外部顾问,给非策生物投了一张赞同票。”
“哦,那次!”
敖总恍然大悟。
“我能看出非策是个踏实做事的团队,技术底子扎实,思路也很领先。我对他们很有好感,赞同票是他们应得的。”
“可惜,那次只有您唯一一张赞同票。”施墨白遗憾道,“非策最终没有通过技术会。”
“原来只有咱俩惺惺相惜啊?”敖总爽朗地笑了,仿佛一切都看得很开,“没关系,我在行业几十年,见过太多事,好公司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。”
“借您吉言。”
“施总,您应该不是来专门谢我投了这一票的吧?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可以直说。”
施墨白也不兜圈子。
“是这样,我们合作的临床CRO倒闭了。敖总,您的傲仁医药是CXO(医药服务外包组织,包括CRO、CDMO等多个细分类别)行业的排头兵,临床CRO也是您的核心业务之一,所以我想寻求与您的合作。”
敖总了然一笑:“CXO行业这些年不好过,大家都在硬熬。你们合作的那家公司在前些年行情好的时候迅速扩张,可行业一旦进入下行通道,安全垫不足,很容易就崩了。施总,你来找我是明智之举,不过您应该也了解过,我们的服务水平在全行业领先,相应的,收费也会贵一些。”
施墨白点头:“我明白。但如果我只是单纯购买服务,就不会特意来打扰您了。”
敖总眉梢一挑,饶有兴趣道:“哦?您不妨直说。”
施墨白沉着道:“我想与您谈两件事,一是CRO服务合作,二是股权投资。”
若说这些年施墨白在康凯身上学到了什么,便就是「一箭双雕」这一招。
她这几天思来想去,决定把两个困难二合一,而敖总的傲仁医药,正是破局的关键。
傲仁医药是CXO行业龙头,服务质量有保障,并且多年来持续进行实业投资,是知名的产业投资人。
与一般的金融投资机构不同,产业投资人更倾向基于自身对行业的洞察来进行独立判断,较少受到其他机构的干扰或影响。
也就是说,他们被杉瓴或康凯的影响的概率较低。所以对于非策,这或许是一条出路。
此前,施墨白好不容易谈定的领投方与跟投方,在得知杉瓴要求回购后,纷纷退缩了,声称为了降低未知风险,需要等回购解决后再谈后续融资的事。
还有一家不入流的小机构原本对施墨白百般讨好,如今地位颠倒,瞬间开始用鼻孔看人,甚至非常强势地将谈好的估值对半砍,提出极为苛刻的里程碑节点,明晃晃地摆出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。
要是换作平时,施墨白早就请他们有多远滚多远了。
可现在不同,她无法预计未来还有多少变数,只能强颜欢笑打缓兵之计,全都留作备选方案。
她虽无奈,倒也没有怨天尤人。
毕竟她很清楚,资本市场从不怜悯弱者,被时间逼迫的人最容易被吃干抹净,她几乎没有别的选择。
敖总不愧是老江湖,一听她这话,立刻明白了:“你们遇到资金困难了?”
施墨白坦然点头,言简意赅地说:“杉瓴要求我们回购股份,并且是在新一轮融资进来之前。”
“这么狠?”敖总皱眉,旋即也产生了疑惑,“回购对你们伤害很大,可对杉瓴来说不过就是赚了几年的资本利息而已,他们这样不计成本地甩卖,是为了什么?”
施墨白很清楚敖总的顾虑。
如此反常的举动,通常意味着机构认定资产存在重大风险,相当于向全市场宣告——这家公司有大坑,别来沾边。
不明真相的群众必然会带上有色眼镜看待他们,随后出于对未知风险的恐惧,避之不及。这也正是康凯此举的目的。
施墨白只能硬着头皮解释:“两方面原因,一是杉瓴放弃了医疗赛道,所以会对现有资产进行盘整;二是有竞争对手想搞垮我们。其实我们本身没有问题,反而最近还有不少进展。”
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,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,向敖总展示一系列最新进展:陆续在多个顶刊上发表了研发成果;顺利拿到IND批件;已经联合多位大型三甲医院的PI进行多中心临床试验。
一切都很顺利,充满希望。
敖总边喝茶边听,仔细检索了一些关键数据,又问了几个尖锐的专业问题,神情十分专注。
讲解结束。敖总半开玩笑道:“施总,听您这么一介绍,我怎么觉得杉瓴像当年的M司,不经思考就随手把BTK分子贱卖了?虽然这个比喻不算太贴切。”
施墨白会心一笑,她自然知道M司卖掉BTK分子的故事。
M司作为制药行业顶级的MNC,为了处置一家收购公司的资产,以1000美元的现金预付款轻易处理掉了BTK分子。
谁知,这个分子后来竟成了年销售额超过20亿美元的全球重磅药物。
虽然这事听起来荒诞到不可思议,但在医药行业,此类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却时有发生。
敖总放下茶杯。
“投资的事,不是不能谈。还好您刚才没有直接说「股权换服务」,虽然一些同行对这种模式进行了探索,不过我们对此并不感兴趣。”
施墨白说:“我明白。敖总,您在境内外有多个投资主体,也一直在投资有潜力的创新技术,我研究过您的portfolio(投资组合),非策生物应该符合您的投资偏好。”
敖总却又端起茶杯,慢慢品了一口,一时没说话。
对他来说,多一个临床CRO客户自然是好事,但这只是小利,虽然稳赚不赔,可总体回报有限。
也就是说,无论非策后续能否能将药物推上市,对于傲仁医药来说,收益和损失都在可控范围内。
但现在客户主动提出了投资请求,事情一下就变得复杂了,因为一旦叠加投资,收益与损失将同步放大。
假如非策的药物能顺利上市,那么他既帮客户渡过难关,又能获得丰厚的投资收益,可谓一鱼多吃,收益倍增。
但若是非策研发失败,傲仁也将面临CRO的服务尾款难以收回以及投资失败的双重损失。
不过,傲仁医药之所以能扛过数次行业波动,一直屹立到今天,靠的就是严格的风险把控与足够厚的安全垫,尤其在当下较为低迷的市场环境下。
所以,他似乎并没有非投不可的理由,规避风险才是明智之举。
施墨白也没有说话。
她虽然表面镇定,内心却焦灼如焚,握着温热的茶杯,指尖却阵阵发凉,可此刻除了静静等待,也别无他法。
她在心里默默祈祷:老天奶啊!最近自己诸事不顺,今天能不能就让她顺利一回?
敖总一点也不急,慢悠悠地啜完杯中的茶,挂上眼镜翻阅起施墨白电脑上的展示材料,又低头看了片刻手机,处理了几件琐事,才重新抬眼,透过镜片看着她,轻轻吐了两个字——
“可以。”
施墨白瞬间如释重负,脱口而出:“太好了!”
她兴奋得几乎想原地蹦高摸个天花板,可碍于自己好歹也是个CEO,还是尽可能压制住了雀跃的双脚。
敖总笑了,又有几分狡黠地说:“不过,业务和投资需要一码归一码。现在对你们来说最要紧的是尽快续上临床工作,我会安排员工和你们对接。至于投资嘛……我们得按内部流程走尽调,并且,我对最终结果不作保证。”
施墨白连连点头:“明白!”
她心知肚明,产业资本的投资风格与财务投资人有很大不同。
前者更聚焦于与自身业务相关的项目,内部考量因素繁多,更倾向于积极参与被投企业的产业联动与日常管理。
当然,因为产业资本更懂行,更不容易被忽悠,所以他们对估值容忍度比较低。
也就是说,同样一棵白菜,财务投资人可能出10元买,而产业投资人最多愿意出5元。
因此对于卖白菜的企业来说,产业投资人并非是最佳融资对象。
但对于此时的非策来说,却几乎是当下的最优解——如果对方最终愿意投资的话。
她又想到囊中羞涩,硬着头皮开口:“对了,有关CRO的费用支付问题,您看能不能……”
没等她说完,敖总便体贴地摆摆手。
“我知道你们资金紧张。放心,我们业务先行,服务的首付款可以等投资结论出来后再结算。如果确定投资,就从投资款中扣除,可以么?”
“没问题!”施墨白顿了顿,“不过……如果您最终决定不投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