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掌柜脸上的怒气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雪,迅速融化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。他弯下腰,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捡起那块银子,在袖子上反复擦拭,然后陪着笑脸:“哎哟,客官您说的这是哪里话。您瞧我这张破嘴!您想煮,您就煮!别说一天,煮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!我这就去门口守着,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!”
说完,他对着秦少琅点头哈腰,然后一溜烟地跑了,仿佛生怕秦少琅会把银子要回去。
王五等人看着这一幕,已经麻木了。
先生的手段,他们是彻底服了。在这黑石镇,银子比刀子还好使。
“先生,接下来咋办?”李虎问道。
“等。”秦少琅重新蹲下,看着锅里翻滚的浊物,“等它变成酒的‘身体’。”
他让李虎找来几床破棉被,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大锅上,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出气口。那股恶臭被闷住大半,柴房里的空气总算好了些。
接下来的大半天,秦少琅就守在锅边,控制着火候。而李虎则指挥着手下,按照秦少琅的图样,开始处理那些铜料。
铁匠铺打不来那种能弯曲的无缝铜管,他们只能买了一截直筒铜管,又买了不少零碎的铜片。
秦少琅亲自上手,用石头和锤子,将那些铜片一点点敲打成弧形,再用泥巴和布条,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拼接在那截直筒铜管的一头,做成了一个简陋的、如同喇叭状的冷凝头。
他又让王五在柴房角落挖了一个深坑,将一口水缸埋了进去。
王五一边挖一边嘀咕:“先生,您这又是要干啥?炼丹炉都整出来了,现在还要挖个炼丹井?”
秦少琅没理他,只是将那根改造过的铜管,一头小心地对准锅盖上留的那个出气口,用湿泥和布条将接口处封得严严实实。而铜管的另一头,那个喇叭状的冷凝头,则斜斜地伸向了埋在地下的水缸上方。
一个极其原始、极其简陋,却又符合了所有关键原理的蒸馏器,就这么成型了。
夜幕降临,锅里的粮食已经彻底煮成了糊状,散发出的酸味愈发浓郁。
“加火!”秦少琅下令。
柴火被再次添足,锅里的蒸汽变得更加汹涌,顺着唯一的出口,全部涌进了那根冰冷的铜管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围在水缸边上,死死地盯着那根铜管的末端。
李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王五更是瞪大了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:“要出丹了,要出丹了……”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柴房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咕嘟咕嘟的闷响。
终于,在所有人灼热的注视下,一滴晶莹的液体,从那喇叭状的铜管口凝聚,颤巍巍地悬着。
然后,“嘀嗒”一声,滴落进了下方早已备好的粗瓷碗里。
第一滴液体落下,仿佛一个信号。
紧接着,第二滴,第三滴……液体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,很快就在碗底积了薄薄的一层。
一股奇异的、从未闻过的香气,夹杂着粮食的醇厚和某种刺激性的味道,瞬间压过了柴房里原有的酸腐气。
“这……这是啥?闻着还挺香!”王五凑上前,使劲嗅了嗅,一脸的好奇。
李虎也死死盯着碗里那清澈如水的液体,眼中充满了困惑和震撼。
这东西,是从那锅臭不可闻的霉粮里煮出来的?怎么可能如此清亮,还带着这般霸道的香气?
秦少琅没有说话,他等到碗里的液体积了小半碗,才示意他们停火。
他端起那碗液体,走到众人面前。
“先生,这……这就是您说的酒?”王五忍不住问道,他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液体,怎么看都像是水。
“是,也不是。”
秦少琅说着,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,在碗里蘸了蘸,然后举到众人面前。
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,吹亮,凑近了那块湿布。
“呼——”
一簇淡蓝色的火焰,猛地从布条上窜起,无声地燃烧着。
柴房里,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幽静而妖异的蓝色火焰。
王五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,他指着那火,又指了指秦少琅,舌头都大了:“火……火……先生!它……它着了!”
那不是普通的火焰,没有浓烟,温度似乎也不高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。
“这……这是神仙水啊!”一个喽啰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对着秦少琅就磕头。
李虎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。他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。他终于明白秦少琅要做什么了。
这能燃烧的“酒”,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无尽的财富!意味着在寒冷的冬夜,一口下肚就能让身体暖起来的救命之物!意味着一种官府都未曾掌握的力量!
他看向秦少琅的眼神,已经彻底变了。
那不再是对手下的敬畏,而是信徒对神祇的狂热。
“这,是酒的魂。”秦少琅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响起,他轻轻一甩,布条上的火焰便熄灭了,“寻常的酒,只是身体,喝再多也只是涨肚子。而这个,才是能点燃人骨子里那团火的东西。”
他将碗递到李虎面前:“你尝尝。”
李虎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只粗瓷碗,他犹豫了一下,学着秦少琅的样子,只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。
“嘶——”
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和灼热,瞬间从舌尖炸开,像一条火线,直冲喉咙,然后轰然一声在胃里爆开。
紧接着,一股暖流从腹部升起,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。连日来的疲惫和寒意,仿佛都被这股暖流一扫而空。
李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眼中布满了血丝,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却感觉通体舒泰,前所未有的舒畅。
“好……好烈的酒!”他憋了半天,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王五见状,也抢过来喝了一小口,结果更不堪,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,一边跳脚一边大喊:“辣!辣死俺了!但是……但是过瘾!他娘的太带劲了!”
其他人也纷纷效仿,一个个被呛得东倒西歪,但每个人的脸上,都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和狂喜。
秦少琅看着他们,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他走到角落,周通正躺在简易的担架上,因为屋里的动静而醒了过来,正虚弱地看着这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