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忠奸
原著:风弄 改编:节南2021-05-21 20:005,893

  傅柔睁开眼,烛光勾勒出一道伟岸的身影,站在她榻前。

  “吴王殿下。”她想要起身。

  吴王按住她的肩:“躺着吧,何太医说你悲伤过度,需要休息。”

  “舒儿告诉你了。”傅柔还是坐了起来,“没什么大碍。”

  吴王握住她的手,目光温柔似水:“记得你有一次病得很重,是我一直在照顾你,看着你一天一天好起来,我心里比谁都高兴。”

  傅柔很不自在:“殿下,我说得很清楚了。”

  吴王却自顾自:“我还真想你病得重些,病得不能再掺和宫中的事,最好像父皇一样暂时昏睡。这样等你醒来时,一切已成定局。迎接你的,将是雨过天晴,鸟语花香,还有一直等着你的我。”

  傅柔陡然抽出手:“这是自欺欺人!该是你的,就是你的,无需谁病谁死,一样水到渠成。否则,就是欺骗,就是谎言!杨妃娘娘捉了程处亮,杖毙珍珠,清河公主因此自尽,你知道吗?”

  吴王沉重:“知道。”

  傅柔又问:“她假装抓住了我的家人,逼我服毒自尽,你知道吗?”

  吴王一怔:“不可能!母妃答应过,绝不会伤你性命!”

  傅柔拿出毒药瓶:“这是玉合留下的,我也不会骗你。”

  吴王接过药瓶,转看着。

  “杨妃是殿下的母妃,殿下一向孝顺,可她当真事事对殿下坦诚吗?”依她看来,吴王很多事不知情,“傅柔只是一个女官,性命不足一提,我刚才说的,殿下可以不信。我就想问殿下一句,如果杨妃对皇上下手,殿下如何抉择?”

  “母妃对父皇……”吴王坚定否认,“绝无可能!母妃为了我的前途,有时候的确会做事偏激,但她和父皇恩爱非常,绝不会……”

  傅柔打断:“皇上的病忽然发作,接着杨妃封锁甘露殿,把常年为皇上看病的何太医强行排除在外,指定只能让张杨两位太医医治。这一切,殿下就没起过一丝疑心?”

  “父皇病倒,母妃要控制局势,只能随机应变。”吴王自认客观,“单凭这个就断定母妃对父皇做了什么,我可不糊涂。”

  “陛下病倒,首要当是为他治病,控制局势何必更换太医?”傅柔拿出一张药方递给吴王,“何太医为皇上开的药方。他说他的药,比张杨两位太医的对皇上身体更有利。何太医最了解皇上的身体状况,我相信他。”

  吴王其实心焦:“你就逼迫我配合你,让父皇喝这些莫名其妙的药?”

  “张杨两位太医的药,殿下很了解?”傅柔觉得吴王在逃避,“更何况殿下大权在握,谁有本事逼迫殿下?这药方我拿着没用,煎了药也送不到皇上那里。殿下拿着,该怎么做,全凭殿下自己做主。”

  傅柔捉着吴王的手,将药方放在他手心。吴王收拢五指,把她的手,连同药方一起捉紧。

  傅柔淡然收回:“殿下该回去了。”

  吴王欲言又止,最终没再说话,起身走了。

  今夜,他会杀了程处默。他无惧杀人,对程处默也无怜悯,但他若看到傅柔伤心,心会比她更痛。可是,他想要自私一回,天下将得,难道还得不到他心爱的女子?如母妃所说,忍了这么多年,无需再忍!

  覆水山庄建在峰上,怜燕儿见覆水的那片平台,另一边就是直崖。

  程处默独自走上来,见严子方带了一圈人,要笑不笑,严阵以待啊。

  严子方撇撇嘴:“挺准时。”

  “那是。长兄如父。不准时,坏我名气。”程处默嘴滑,同时托起一个卷轴,“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。晋王的下落,暗语的手法,我全写下来了,两天两夜没合眼。”

  严子方懒得理他油嘴滑舌:“交出来。”

  “我长得像个傻子吗?处亮都没露面,我会把这个交给你?我耐性不怎么好,你再婆婆妈妈——”程处默将火把移到卷轴前,“大家一拍两散,反正我名气早臭了。”

  严子方无奈:“带程处亮出来。”

  程处亮五花大绑,被人推出来:“大哥,这是个陷阱!别管我,快走!”

  “现在你壮烈个什么劲?有本事别被人抓住啊。”程处默一挥手,“给我闭嘴。”

  程处亮立刻闭牢嘴巴,得罪谁也别得罪长兄。

  “严子方,你先放人。”看严子方要张口,程处默截断,“你带的人这么多,我们就两个,又不是孬种。”

  严子方向来心高气傲,怎能被程处默小看。他重新安排一番之后,同意先放程处亮。

  程处亮走到两人中间时,程处默主动抛出卷轴。严子方打开卷轴,程处默的火把也出了手。

  明明程处默扔偏了,卷轴却突然烧起来,严子方这才发现卷轴上的火药粉末,急忙甩开,眼睁睁看它化为灰烬。与此同时,他听到身后一声巨响,回头查看,还没瞧出名堂,就见程处默拉着程处亮冲向悬崖边。

  “抓住绳索,走!”程处默喊道。

  严子方心念一转,夺过手下的一个火把,往前扔出,火光清晰照出半空的一节绳索。原来程处默早有准备,从对面的山上射出巨型铁箭,支起这根绳索天桥。

  严子方大叫:“拦住他们!”

  程处默垫后,力战严子方的围堵。

  程处亮一边被移动的绳索带离,一边回头望:“大哥,走啊!”

  程处默好不容易击退严子方一干人等,转身扑向绳索。不料,一支暗箭射出,正中他的背心。他一吃痛,错过了绳索,掉下悬崖。

  “大哥——”程处亮神情震骇,却被越带越远,很快隐没在黑暗中。

  覆水手持弓箭,从暗处走出来,和严子方并肩而站,一同垂望着无底的深渊。

  程处亮悲怆的回声,久久盘旋。

  晋王和小武同坐一桌,头也不抬,扒扒饭。玩了一上午,到处探新,不亦乐乎,所以都饿得不行了。

  “慢点儿吃。”一大筷子的菜送进晋王的碗,程夫人喜笑颜开,“这腊肉是我亲手腌制的,处剑他就最喜欢……”忽觉失言,重新振作精神,饭桌上就是要有孩子才热闹嘛。

  看着他俩吃饭的样子,程夫人想起处默他们小时候,那会儿四个孩子一大桌,每顿饭就跟打扫战场一样,让她头疼不已。然而,现在往回看,那竟是最快乐的时光。大女儿走了,小儿子走了,白发送黑发,虽不会再瞬间流下眼泪,心却始终痛。

  晋王突然放下筷子。

  “殿下怎么不吃了?”程夫人关心。

  “清河姐姐她……真得死了吗?”卢国公府看似平静,实则密切关注着宫里,消息很快就传进来了,晋王年纪虽小,心思却敏感。

  程夫人目光慈蔼,并没有说话。

  晋王认为这就是默认了,神情好不难过,但转开话题:“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
  傅柔不想晋王担心,因此没有告知他详情,只道皇帝病倒,吴王掌权,最好在卢国公府住几日,等宫里的形势明朗了就接他回宫。

  程夫人不知怎么解释,此时的宫廷遍布荆棘,人人自危。

  “皇上最疼爱晋王殿下啦。傅尚宫说了,皇上生病这段日子,我们先住在卢国公府。晋王只要每天为皇上祈福,皇上很快就会好起来,把晋王接回去的。”还是小武的率真,让晋王的神情开朗不少。

  忽然,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,说禁军朝卢国公府而来。

  “慌什么!”程夫人拍桌而起,眉间一股英气,目光镇定自若,“小武,你先带晋王藏到我说过的那个地方。”早就等着这一天了!

  小武拉着晋王就走。

  程夫人吩咐管家:“去,把大家召集到前庭,候着!”

  管家去了,程夫人走回自己的屋子去,她也得准备准备。

  钟玉堂率一大批人,涌到卢国公府门前。宫里找不到晋王,那就只剩一个可能,傅柔根本没有带晋王回宫,而宫外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晋王,就是这里!

  周围的街坊多受鲁国公府看顾,见这杀气腾腾的阵仗,纷纷走出来关切。

  钟玉堂大手一挥:“拍门!”

  手下立刻大步跑上台阶,只是巴掌还没碰到门,门就自己开了。

  两列头发花白的家仆和仆妇昂首挺胸走了出来,最后两个老仆抬了张太师椅,摆在正中央,程夫人身穿诰命朝服,手拄长杆大刀,往太师椅上一坐,气场惊人。

  钟玉堂稍愣,但背后有吴王和杨妃撑腰,立刻强横起来:“今日前来,奉吴王之命搜捕逃犯,程夫人是一品诰命,应当深明大义,配合我等办案。”

  程夫人哦了一声:“想当年随国公爷南征北战的时候,还能认得不少战将,如今安居乐业,在宅子里享福多年,已不知朝中武将后辈。你贵姓啊?”

  钟玉堂的品阶比程夫人低,口头不得不客气:“禁军统领钟玉堂。”

  程夫人好似想起来:“我倒认识一个姓钟的,叫钟玉满,当过国公爷的亲兵,后来被举荐到济州作了武官,可惜年纪轻轻就病死了。”

  钟玉堂干笑:“钟玉满是我的族兄。”

  “还有一个钟氏,当年国公爷驰骋疆场,他随之杀敌,使得一柄好长枪,只是不幸中了乱箭。下葬时,国公爷亲手把长枪放入了他的棺椁……”

  钟玉堂神色一正:“那是末将的亲叔父。”

  程夫人诧异一下,随即欣喜:“原来是自己人嘛!那可要好好招待!”

  话音刚落,门里就有人抬了桌椅,摆上果子和点心,甚至还捧一坛老酒上来。

  钟玉堂这才有机会说话:“这……夫人不必客气,今日此来——”

  程夫人突然站起:“钟将军职务在身,不便饮酒,不过这国公爷的好酒既然拿出来,就没有原封不动的道理。今日,我请保家卫国的大唐人喝酒,在场还有谁自问有资格,只管来饮。”

  一个独眼龙白发家丁出列:“跟着国公爷打窦建德,敌人一箭射中我这眼睛,可我没往后退半步,而且还是头一个冲进了敌营。国公爷的酒,我自问能喝一杯。”

  又一老家仆,扯开衣襟,露出斑驳的伤口:“这是为咱大唐受的伤,国公爷的好酒咱也能喝!”

  接二连三,老仆人们说起战场上忠勇的过往,一一上前倒酒饮酒。

  还有那些嬷嬷年纪的仆妇们,为她们已经为国捐躯的丈夫和儿子们,敬酒洒地,告慰英灵。

  众街坊看得感动,大声爆好。

  钟玉堂深受压力,咬牙不让:“程夫人,这酒也喝了,旧情也叙了,接下来该让末将做事了吧?”

  程夫人气定神闲:“钟将军要做什么事?”

  钟玉堂不耐烦了:“末将奉命搜查卢国公府,捉拿逃犯程处亮,谁敢阻挠,就是和朝廷作对!”

  程夫人回到太师椅坐下:“处亮到底身犯何法,我可以暂不追究,相信朝廷自有法度,让有罪者获罪,还无辜者清白。你要搜,请自便。”

  钟玉堂眼睛一亮:“多谢夫人体谅。”举起手正要下令行动。

  “不过,要等我死了,才行!”程夫人往身后一捉,一柄长刀横在身前,刀刃在正午的阳光下光芒刺目。

  钟玉堂凛眸:“夫人,你这是……”

  程夫人高声道:“卢国公为大唐征战几十年,老了只剩一身旧伤。我的长女嫁给魏王,被毒死了。我的三儿为了报效皇上,死在东宫逆贼的围攻下。长子程处默,平定叛乱时几乎丢了性命,皇上亲封为百骑将军,可他昨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!我等啊等啊,没等来他的消息,却等来了清河公主的死讯,等来二子处亮成了逃犯的噩耗,等来了你们这些威风凛凛的后辈小子,要硬闯我的家门!要搜府?可以。反正我只剩了这条老命,能从我身上跨过去,你们就只管搜!”

  一众老仆齐声大喝:“从我们身上跨过去!”

  钟玉堂恼羞成怒:“禁军为朝廷办差,岂能受你们这些老东西挟制?给我上!”

  突然,半空飞来一只鸡蛋,正砸在钟玉堂脑袋上,黄白的蛋液流了他半张脸。

  钟玉堂回头怒瞪街坊们:“谁扔的?”

  街坊们个个面无表情,无人答腔,下一刻却爆发了,纷纷扔出丑鸡蛋,烂菜叶,还有泥巴夹杂。

  钟玉堂想要张口发飙,却吃了一嘴泥。

  “残害忠良,奸佞小人!”

  “卢国公府一门忠烈,畜生将军还不快滚!”

  “滚!滚!滚!”

  群情激愤!

  钟玉堂狼狈地抬不了头,也怕引发民变,只得灰溜溜夹起尾巴撤了。

  街坊们,老仆们,人人欢呼。

  程夫人暗暗松口气,面露微笑,看着这些古道热肠的好人们,忽然发现房玄龄身着便衣,静静站在人群中,神情欣慰,并对她颔首已敬。她也微微一点头。

  吴王站在傅柔的房间门前,有些踌躇。刚收到消息,程处默中箭坠崖,等同死讯。他只要想到傅柔得知这个消息的悲痛模样,就感觉内疚,但与此同时,心底又有一丝独得佳人的窃喜。

  他深呼吸一口,推门而入。

  傅柔松散着长发坐在榻上,眼睛有些红肿,看到吴王的刹那,面容变得僵冷。

  吴王心里咯噔一下,故作从容:“今日感觉好些了么?”

  傅柔沉默着,双手渐渐收紧成拳:“请殿下出去!”

  吴王反而坐了下来:“怎么了?”

  傅柔目光痛楚:“殿下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人吗?笑里藏刀,绵里藏针,不动声色就能夺好人的性命。”

  吴王突然捉起她的拳头。傅柔也不甘示弱,摊开掌心。掌心里,有一只沾了血的香囊。

  “这是我为处默亲手所绣,就在刚才,它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外。”傅柔咬咬唇,再开口就带着浓浓怨怒,“你们对处默做了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吴王稍稍迟疑,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你很不会撒谎。处默出事了,你说不知道。何太医死了,你也不知道。何太医为皇上开的药方,我只给了你,转眼他就失足溺毙!我相信过你,可是再也不会那么天真。”傅柔一指门口,“出去!”

  吴王起身,失魂落魄走出去。他从未见过傅柔发怒,也以为即便她知道真相之后怨他,他也能够承受,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,才发现难以忍受,心如刀绞。而且,他遭到了背叛,被他自己的母妃。

  覆水跟他说,严子方已经向母妃复命,上交了程处默中箭身亡的一应物证。所以,那个香囊只可能是母妃派人放的。

  为什么?吴王想不明白。母妃明明答应过他,会保全傅柔,也会成全他,可她这么做,让他原本就微小的机会变得渺茫。

  还有何太医。他向母妃请求,让何太医为父皇诊治,母妃也答应了。但何太医居然死了!难怪傅柔会怒,连他都毫不犹豫地认定了是母妃所为。

  母妃这么做,就是不想何太医给父皇治病,同时却也欲盖弥彰,父皇的病另有蹊跷。吴王从袖中摸出傅柔给他的药方,当时觉得不必交给母妃,毕竟是何太医自己开的方子。而今何太医已经不在,他就成了唯一知道药方的人。

  吴王沉吟片刻,将药方收进怀里,此时能做的,只有一件事。

  甘露殿外,吴王静立在角落的阴影里。

  一个内侍端着托盘,上面放着药碗,来到殿门口。

  吴王等到了他的猎物,神态自若走到光下,仿佛只是巧遇:“这是给父皇的药?”

  内侍不疑:“是。”

  “交给我吧,你可以退下了。”吴王拿过汤药。

  内侍转身走下台阶。

  四下无人,吴王这才转向刚刚那个角落,阴影里又走出一个人来。那是他的亲信,手捧一只一模一样的汤碗,换掉了托盘上的碗,又无声迅速地走开。

  吴王神情不变,走入内殿之中,将汤药喂进他父皇的口中。

  杨妃和玉合进来的时候,吴王手里的碗已空。

  吴王一笑:“每次都是母妃喂药,儿臣也该尽一尽孝道。”

  杨妃也没怀疑:“你是个孝顺孩子,母妃一向知道,你父皇也是。”

  吴王起身:“儿臣还有些奏折要看,晚点再来陪父皇。”

  杨妃语气温柔:“去吧。”

  吴王走后,杨妃的表情才变得犀利:“钟玉堂去卢国公府了?”

  玉合道:“是。”

  “但愿他这回把差事办好,才不枉我把他调回长安来。”杨妃叹。

  玉合正要说话,内侍进来禀报,房玄龄求见皇帝。

  杨妃蹙眉:“告诉他,皇上的病还是老样子。”

  玉合思忖:“用这话已经搪塞过很多次了,不然让他进来瞧瞧,也免得百官议论。。”

  杨妃一想,“也好。”让内侍去宣。

  忽然,杨妃瞧见皇帝的眼睑动了一下,居然缓缓睁开了。

  玉合大惊:“娘娘……”

  皇帝的眼睛圆睁,目光涣散,难以聚焦,却把杨妃和玉合都吓得不轻。恰在这时,房玄龄已到了门外。

  玉合想到:“戒指。”

  杨妃摇摇头,今天并没有准备。

  玉合一咬牙,伸手捂住皇帝的嘴和鼻。

  杨妃震惊,随即反应过来,去拉玉合的手:“不行,我做不到……”

  玉合却更用力了。

  杨妃低声怒道:“还不放手?”

  玉合没说话,只是眼神不让。

  皇帝无法呼吸,眼神却因窒息的痛苦而有了一线光芒,求生本能出现,揪住了杨妃的袖子。

  杨妃几欲哭了出来。她向往太后的位置,向往儿子成为一代帝王,然而内心深处最向往的,不过是白首一心,夫妻到老。如此简单,却要用尽一切手段,因为她喜欢的人是帝王,有一整个后宫的敌人。

继续阅读:第96章 惊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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