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 惊涛
原著:风弄 改编:节南2021-05-21 20:005,436

  透过屏风,隐隐可见房玄龄走近,杨妃的目光挣扎反复,看着皇帝涨红的脸,凸出的眼,还有那只紧紧拽着她袖子的手,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,掰开了玉合的手,推开他。

  她做不到!她说过无数的谎言,唯有对皇帝的爱,全心全意,绝不掺假!

  房玄龄出现在屏风边,看见玉合双手撑地,惊瞪着杨妃,而杨妃也是呼吸急促,面色仓惶,正觉奇怪,视线却落在皇帝脸上,看见他睁着眼。

  “陛下!”房玄龄喜出望外,跪到榻前。

  杨妃暗暗松口气,看似优雅,不动声色地整理一下发鬓和衣装,语气轻快:“是呀,皇上总算醒了。你看,皇上还抓着我的袖子呢。”握起皇帝的手,“陛下,房相来了。”

  皇帝刚刚透不过气,此时张大了嘴,全力呼吸,耗费最后一点神智,眼神再度涣散。

  房玄龄以为皇帝有话要说,耳朵贴近他嘴旁:“陛下说什么?”

  杨妃向跌在地上的玉合使个眼色,玉合清楚看到了她目光里的杀机,无声爬起,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极细的绳索,靠近房玄龄。

  房玄龄毫无防备:“陛下,你说大声点,老臣听不见。陛下?陛下?”

  皇帝却闭上了眼,再无反应。

  房玄龄叹口气,起身转过来,但见玉合背着手走过,站到杨妃身后。

  他不觉有异:“皇上这病……”

  杨妃神色耐心:“房相该往好处想,皇上今天能醒转片刻,已经是喜讯了。”

  房玄龄点头:“对,对,该往好处想。老臣就不打扰皇上了。老臣告退。”

  杨妃冷眼看着房玄龄离开,一转身,伸手抓住玉合的领口,掐成一团,努力压抑怒火。

  “你……好啊!把我的话当耳旁风!”

  “姐姐……”衣领勒得玉合难以发声,“都是为了大隋。”

  杨妃神情一僵,松开手,推开他:“滚!”

  “姐姐当真觉得,等吴王登基,皇上醒来,发现自己再不是天子,他还能与姐姐当神仙夫妻?您想想,太上皇临终前原谅皇上了吗?”玉合苦口婆心,“此时此刻,孰轻孰重,可不能犯糊涂啊。”

  杨妃咬着牙:“无论陛下怎么想,我会始终陪着他,会熬过去的。”

  玉合转身走了出去,却见曹总管立在门边,似乎已经待了很久。

  曹总管语气平稳:“玉总管没事吧?”显然看到了一切。

  玉合一拢眉头,但现一股怨忿。

  御花园百花争艳,却静谧得连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。自从杨妃执掌六宫,动辄伤人害命,各宫妃嫔都怕撞到她枪口上,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了。

  忽然,严子方出现在入口,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灰袍头戴青巾,书生模样的人。两人脚步匆匆,穿过园子。那书生悄悄抬头,好奇环顾着四周那些奇花异草,眼中敬畏。

  “严子方。”傅柔正要去禁卫所找他。

  严子方止步,转向她,语气冷淡:“直呼其名,这难道就是六局女官的礼仪吗?”

  傅柔拿出染血的香囊:“我要知道他的消息。”

  “何必徒惹伤心?伤心懂吗?”严子方指指心口,“这里中了一箭,神仙难救,你就死心吧。”他说完,掉头就走。

  傅柔紧紧握住香囊。严子方说的,她一个字都不信。处默用兵如神,神机妙算,怎么可能中箭?与此同时,她的目光落在那个书生的背影。

  严子方和钟玉堂都是吴王选上来的,不言而喻,两人得到了杨妃的信任。也就是说,严子方为杨妃办事。那个书生样的人,既不是内侍,又不是侍卫,更不是文武官,却出现在后宫,显然杨妃要派用场。

  派什么用场呢?傅柔想了想,离开御花园,走过长长的甬道,来到一个荒凉的院子,推门进入一间厢房。

  内屋传出说话声。

  “皇后娘娘走了,皇上病了,我这把老骨头也快不中用了,谁都没法子和天地岁月对着扛呀。”韦松的声音。

  “少嘀咕吧你,安心养病比什么都强。”

  傅柔记得这个声音。

  内侍监的黄公公,曾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,可同曹总管比肩。不过,去年曹总管的风头更劲,黄公公没什么机会面圣。

  傅柔走进门里。

  黄公公站了起来:“傅尚宫来了。我那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  “黄公公。”本来想请韦松给她出出主意,“没想到你也会来探望韦总管。”

  “嗨,兔死狐悲罢了。”黄公公苦笑,“当年我们老哥俩是不怎么对付,不过这宫里,谁又知道自己的下场呢?”

  韦松一看傅柔的神情,就明白三分:“老弟啊,最近在内侍监不如意?”

  黄公公哼了哼:“能如意吗?我现在对着曹养德,简直就是个孙子。”

  傅柔接茬:“曹总管最近常去杨妃宫中,也似乎颇得杨妃的信任,帮她牢牢守住甘露殿,就好像里头有什么阴谋诡计见不得光。黄公公可知道或瞧见过什么?”

  “我也没法靠近。曹养德啊,有杨妃撑腰比有皇上撑腰还得意,前阵子还把我训斥了一顿,做人都不会了。”因为郁闷,才想到来看看韦松,也算心理安慰吧。

  韦松哟了一声:“内侍监那些老资格里,能对他挟制一二的,也只有公公你了。皇上对你向来器重,曹养德只是服侍皇上的近侍。”

  黄公公哪能听不出来:“行啊,韦总管,想挑拨离间啊?”

  傅柔道:“我和韦总官说得都是实情罢了,感叹最近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。公公难道没有同感?”

  黄公公语气一顿:“我没这么傻,你们的事,我不敢掺和。”需要脑袋提在腰带上的觉悟。

  傅柔笑了笑:“不用掺和,要是看见生面孔,帮忙留意一下。”

  “别想了。”黄公公走了出去。

  傅柔听出他语气中的坚决,轻轻叹了口气。

  韦松咳了两声,虚弱却沉稳:“傅尚宫莫急,老马识途,他可是这宫里的人精,明白好歹的。”

  傅柔到底年轻,心里不太相信这话。哪知到了晚上,有人敲她房门。她打开门,一看见黄公公,当下就对韦松佩服无比。这是属于长者的无价智慧。

  “黄公公?”思绪纷纷,她面色不露,“这么晚了,有事吗?”

  黄公公紧张兮兮得往身后扫一眼,走进屋子,关门的时候又往左右看两眼。

  傅柔心里暗喜,多半能得到宝贵的消息。

  “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!”黄公公一开口就是埋怨。

  傅柔本想顶他两句,毕竟她提议的时候,他可是直接拒绝了。然而,转念之间,她还是忍了,这不是逞强的时候。

  “怎么?”她语气平和。

  “御书房里多了张生面孔,我瞧曹养德和他鬼鬼祟祟,就想到你的话,偷看了两眼。”黄公公掏出两张纸,神情惶恐,“你自己看!要我老命咯!”

  傅柔接过一看,渐渐蹙起眉头,目光由疑惑到清晰。纸上写的大致是,皇帝自认年岁已高,身体不堪重负,愿以太上皇之尊颐养天年,由皇三子李恪继位大统。

  “这是……”传位诏?

  黄公公愁眉苦脸:“傅尚宫想得不错,这可是……”说那两个字,需要先壮胆,“篡位!”

  传位诏是不可能写在纸上的,而且字迹也古怪,有些字像是皇帝的自己,有些却不像。傅柔忽然想起那个青巾书生,茅塞顿开。

  “杨妃他们找人冒充皇上笔迹?”

  黄公公嘿了一声:“还能是什么呀?”

  傅柔神情凝重起来。

  “这可怎么办哪?”黄公公反而催促。

  “……”傅柔沉吟半晌,“看字迹,对方尚未完成模仿,而且传位诏书要合法度,还需一件最重要的东西,或许仍有机会阻止杨妃和曹总管他们的阴谋。”

  黄公公一想,也明白了:“玉玺!”

  平静没几日的宫廷,暗涛终于卷到了面上,浪汹涌。

  玉合和钟玉堂带着禁军到处搜找,说傅柔居心叵测,对杨妃不恭,要捉拿问罪。六局人心惶惶,谁也不知道,是因为傅柔带走了玉玺,让杨妃苦心积虑制造的诏书无法盖印,而吴王召集群臣上殿的手谕已经送进各个官邸,到时还没有传位诏,就是大逆不道了。所以,杨妃也顾不得许多,公然开始找人。

  傅柔躲在一个冷僻的花园里。当了尚宫的好处就是对皇宫了若指掌,这里刚出过何太医落水的命案,杨妃让人锁了园门,大概想不到她敢躲在这儿。她低头看一眼手里紧紧捧着的小包袱,不由苦笑,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日,能碰得到玉玺。

  这东西,真是沉得让她心慌。可是掌玺的余敏陈说了,他不能有异动,否则打草惊蛇,唯一的办法就是交给她,他能挡一时就挡一时。她吃了一惊,原以为他可能不会相信她的话,毕竟杨妃控制了宫中局势,连禁军都在掌握之中。谁知余敏陈表示皇帝病发之前曾发下圣旨,有意钳制吴王,曹总管却随即将圣旨取走,只道皇帝改了主意。从那时开始,他已经怀疑曹总管有问题。她这才知道,余敏陈也是长孙皇后设下的一道屏障。

  忽然,人声隐隐。

  傅柔悄声无息,走到园门后,透过缝隙往外瞧,看到不远处好些侍卫们跑了过去。她推敲着他们去的方向,陡地脸色一变,那是萧嫔所住的宫殿,心道不好。

  萧嫔看着侍卫们肆无忌惮地到处翻找,心中戚戚。只是怕什么来什么,几个侍卫冲着她过来,要搜寝殿。

  “连我的寝殿都要搜?”她尽量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。

  “奉杨妃娘娘和钟将军之命,一处不可漏过。”一个侍卫态度强横。

  “我是皇上的嫔妃,寝宫乃是我与皇上的休憩之处,你等什么身份,也敢随便入内,不怕亵渎龙颜?”萧嫔不肯让开。

  “都愣着干什么?”玉合走来。

  萧嫔一愣,随即摆出友好笑脸:“玉总管来得正好,这些侍卫不知好歹……”

  “萧嫔娘娘与杨妃娘娘情同姐妹,那傅柔冒犯杨妃娘娘,你该带头配合才是,不会唱对台戏吧?”玉合撇笑。

  “这个……”萧嫔面部一僵,“当然不会……”

  玉合对侍卫们抬抬下巴,众人冲了进去,翻箱倒柜。

  萧嫔有些紧张。

  玉合瞧了出来:“萧嫔娘娘放心,不会弄坏东西的,他们瞧着粗莽,其实很仔细。”

  萧嫔笑得勉强,仍盯着对方的举动,但见其中一个侍卫去到榻前,蹲身敲着床板,突然露出狐疑的神色,又敲了好几下。

  玉合也留意到:“怎么了?”

  萧嫔神情惊慌,心道要命,有点不敢往下看,调开视线。

  “傅尚宫!”她脱口而出。

  玉合立刻转过头:“在哪儿?”

  萧嫔指着大门:“那儿!”

  玉合看过去,果然见到傅柔在门外探头探脑,视线一和他对上,马上转身就跑。

  玉合一边喊,一边跑:“都别瞎找了,快给我追!”

  众侍卫从各处跑出来,跟着玉合追去了。

  萧嫔大大松口气,走入寝殿合上门,来到床榻前,敲开了床板。

  “没事了,出来吧。”

  床下钻出一个人,棉花团儿一样的脸蛋,圆溜溜的眼,竟是清河公主。傅柔将假死药给了清河,以此逃过杨妃的迫害。那之后,清河一直在萧嫔这儿。萧嫔让林宝林说服了,杨妃要是当上太后,谁都别想过好日子,也是为着她的女儿着想,她才收留了清河。

  “没事了?”清河差点被吓破了胆。

  “原本他们要抓的就是傅尚宫,她知道你在这儿,应该是故意露面,好把他们引开。”萧嫔猜得够准。

  “不愧是傅尚宫,我大嫂啊——”清河感叹着,忽然回过神来,“他们要抓她,她却为了救我引开他们,那岂不是……”

  萧嫔点了点头,莫可奈何。

  傅柔到底逃不过侍卫们的追捕,被带到杨妃面前,好在事先已将玉玺藏了起来。杨妃撬不开她的口,就让玉合把六局的女官们统统抓过来,再问不出玉玺的下落,就拿那些女官开刀。

  傅柔暂被押入一间杂物房,门外落了锁,也无法从透气的小窗逃出去,不禁心急如焚。

  一声啾啾鸟叫,杨柏从窗口露出脸来。

  傅柔大喜:“杨柏!”

  “我一听说你被抓,就想办法溜了进来。”杨柏神色担忧,“你说你也是,要是上回服了假死药,这会儿说不准已经在宫外逍遥了,怎么还跟杨妃娘娘对着干?”

  “有些事,必须要去做。”傅柔深知逃避得了责任,逃避不了内心的苛责,“杨柏,你帮我个忙。”

  “什么忙?”

  “杨妃他们伪造了传位诏,只差玉玺盖印,而吴王已经召集群臣,现在都在大殿上等着,你想办法向百官揭穿他们的阴谋。”

  杨柏哆嗦一下:“我不掺和!这种事,一不小心死得凄惨,还是置身事外得好。”

  傅柔意味深长:“一旦阴谋得逞,大唐颠倒乾坤,盛世变成乱世,大唐百姓,没一个可以置身事外。你若挺身而出,就是惊天动地,拯救一个国。杨柏,你问问自己,是不是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,千载难逢的好机会?”

  杨柏开始迟疑:“就算我去了大殿,那些大臣知道我是谁呀?什么凭证都没有,他们不会相信我。”

  “你有凭证。”傅柔相信杨柏,“玉玺在我手上。只要你拿着玉玺,并告诉百官,这是掌玺大臣亲手交给你的,百官就算不会尽信,也会生出疑心。只要怀疑,就会追查,那就是转机了。”

  杨柏问:“玉玺在哪儿?”

  傅柔压低了声,郑重托付:“就埋在湖心亭旁那棵老石榴树下面。杨柏,拜托你了。”

  杨柏重复道:“湖心亭旁那棵老石榴树下面。”

  傅柔不疑有他:“对。”

  杨柏忽然撇头,扬声大喊:“玉玺就埋在湖心亭旁那棵老石榴树下面!”

  曹总管微笑着出现在窗外:“杨柏,做得好,从今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。”

  傅柔震惊,目光难以置信:“杨柏,你……”

  杨柏打断:“还记得我的好兄弟杨厚吗?因为帮宫女李春儿带了一包毒老鼠的砒霜入宫,他被长孙皇后下令活活打死。一条人命,还不如宫中的老鼠。我发誓要为他报仇。对长孙最好的复仇,就是让吴王登上皇位,永远压在长孙那些儿子的头上。”

  傅柔眼中沉痛:“就为了复仇,搭上天下百姓的安康?”

  杨柏道:“不,如你所说,我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拯救被人遗忘的大隋,成为大隋千古流芳的英雄。”

  傅柔只觉可悲:“你知道隋朝的暴政是怎样凌虐百姓的吗?你知道隋朝有多少人因为繁重的苦役而死在离家千里的地方?为了私仇,私利,你竟要让千万人赴汤蹈火,倒退历史?”

  曹总管转身就走:“何必与她啰嗦?走吧,杨柏。”

  杨柏稍愣,最终硬着脖子对傅柔道:“天下那么大,和我没关系。我是个实在人,谁对我好,我就对谁好。谁对我坏,我就报复谁。傅尚宫,你一直对我很好,这次是我对不起你。等我飞黄腾达了,我会报答你的。”

  傅柔眼睁睁,看杨柏跟着曹总管走远,颓然顺墙坐下,双手抱膝。以为付出真心就能得到真心,却无论如何算不过人心的欲望,人心难测,她过于高估了自己。

  不知坐了多久,笃笃笃!有人敲窗!

  傅柔抬眼一看,意想不到,竟是黄公公。

  “你也投靠杨妃了?”她太傻了,这是杨妃的宫殿,杨柏怎么可能闯得进来?

  “就算我想,曹总管能干吗?平日就当我眼中钉,得了势还不要我老命?我现在,只能吊死在你这棵靠不住的树上了。姑奶奶,你可不能这时候撂挑子,文德皇后那么看重你,就仗你挽救大局了。”

  她听得苦笑连连:“玉玺都让他们拿走了,我还有什么办法?”

  “事在人为,天底下没有必输的仗。”黄公公也是被逼急了。

  这话,在傅柔心里振出回音。她突然想起,处默和她说过类似的话,战局处于不利时,要物尽其用。这宫里,真正与杨妃和吴王对立的人,可不是她和黄公公。

继续阅读:第97章 夺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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