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无米之炊，哪怕是马济胜，也是无济于事，他所能想到的，无非就是收缩兵力，固守老城，同时派出信使给河南巡抚。
以期待着巡抚那边能联系到正在平乱的大军，让其抽调兵力过来支援。
但是，很显然，想要做成这一切都是需要时间的。
而很明显，徐明这边是不可能给马济胜时间的。
马济胜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命令调兵来老城，便又听到了一则消息，那就是徐明等人已经来到城下了。
“什么？？”
马济胜一脸不可置信，他看向刚刚奔来报信的兵勇，又将目光看向了也是刚刚跑过来报信的巡检司士卒。
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从马济胜的心中涌现而出。
这两人所带来的消息，就前后脚的事啊，根本没差多少时间。
“马守备，小的有话说。”
巡检司过来的兵勇，因为不隶属于马济胜的麾下，所以这胆子大上不少。
当然了，他没有直接傻啦吧唧地，对着马济胜说，要不我们投了吧，这样一类的话。
而是稍稍婉转了些，“我听闻那股子民变，似乎跟以往不一样。”
“哦？”
马济胜眉头一挑，他原本还以为这巡检司的兵勇会不识趣，开口直接就是王炸，结果倒还好，没有让自己难堪。
“你且说说看。”
“是，守备。”
那兵勇一个抱拳，而后直接开口道，“小的听说，他们好像叫兴中社，每到一个地方，就会召集百姓当中的贫民或是佃农，来…杀地主，分田地——”
说到杀地主，分田地这几个字的时候，兵勇的语气有了变化，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。
不过，不单是他，边上的人，就连马济胜也是一样的。
“直接分？？”马济胜的眼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。
“是的，直接分。”
“难得，实在难得啊。”
马济胜微微摇头，直接长叹起来。
回想他这一生，可谓是一生坎坷啊。
马济胜陷入了对于自己过往的回忆当中。
他现在已经六十五岁，放在这个时代，已然是高寿了，但还只是一个守备。
自己少时就入了行伍，但是一直到五十二岁，才靠着老资历，勉强得了个候补把总，没错，还是候补的。
之后的十余年间，自己杀贼出力，一路干到了郧阳镇右营游击，但得罪了军中的勋贵子弟，直接被撤回到信阳协当了守备。
如今一晃，又是几年过去了。
若不是自己家中没有田地，而自家兄弟又太多，自己还会参军吗？自己又还会从山东一直跑到这南阳来吗？
猛然间，他的脑海中冒出来这个想法。
可能不会了吧，若是家中有田地，那么也不需要饿死娘了。
“唉——”
马济胜长叹一声，这人老了，就会多愁善感起来。
“我知道你心中想法，你们可愿意固守城池，抵抗…”
马济胜环视了一圈，发现不单是那巡检司的兵勇，周围所有人眼中都是闪烁不断的。
“好，我明白了。”
马济胜不是傻子，而周围的士兵也同样不是。
这徐明等人的队伍，在他们看来，哪里还是贼匪啊，分明就是义军，义父般的存在！
“你叫什么名字，这不卑不亢，倒是个人才。”
马济胜将注意力集中在还跪在地上的兵勇，上前几步，将其搀扶起来，“放轻松，只管说即可，你叫什么名字，又是几岁？看起来很是年轻啊，你先起来再说。”
“小的阎丕敏，十七岁！打算再攒些银子来，原本是想着考武举的。”
阎丕敏说到这，语气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，“没想到会遇到这般事。”
“嗯——”
马济胜点点头，没有在理会什么，“好了，该说的都说了，走吧，跟我上城头去看看吧，看看这…”
马济胜说到这，顿了下，“能给百姓分地的队伍是怎么的！”
信阳老城，乃是在明朝的夯土城基础上兴建而成的。
说是兴建也不准确，只能说是沿用，哪怕是青砖都没有财力去包，可是南方又多雨，为了让这夯土城耐久些，便在城头上都铺上了一层木板。
毕竟这铺设木板的费用远比包砖要来得低。
“踏踏——”
马济胜踩在城头的破旧木板上，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驻扎的队伍。
“那就是什么兴中社的军队？？那是什么歌声？”
“我也不知晓，但很有活力，感觉听得。”阎丕敏此刻就跟在边上。
“是啊，有活力！”
马济胜的眼中黯淡无力，像是在思索些什么。“我们城中兵勇，七百二十人。”
“而他们——”
“少说五六千人！”
“是啊，七百多人对上这五六千人，只能是死路一条。”
马济胜缓缓开口，但吐出的话语却是冰冷无比。
阎丕敏只觉得浑身发抖，这种自家生死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很不好受，但是也没有办法，人生在世，太多人是牛马了。
“投降吧。”
马济胜，这个六十五岁高龄的老将宿将，站在城头之上，微微闭起双眼，但吐出的字却是清晰异常。
“什么？”周围的士兵自然也是听到了这命令，但几乎是所有人都感到很是诧异。
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马济胜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命令被传播得更广，也就引起了更多的骚乱。
他们没有想到，一向以严苛著称的守备，此刻居然会下达投降这个命令。
“没有错。”
马济胜在这时缓缓睁开了双眼，“无谓的抗争，是没有半点意义的，若是没有意义，那为何又要抗争？”
“那对面的兴中社，若是他真能分田地给百姓，那么便是一支心怀天下的军队，跟着他们，是会有前路的。”
马济胜虽说一直在基层，但也得以真正了解到此刻的大清已经腐败到什么程度了。
这大清就好似一棵参天大树一般，外表看起来茂盛挺拔，但实则内里已经中空了！
“投吧。”
马济胜再次开口，声音重新放大了不少，“你们的家人都在城里，也不需要担心什么？而且这投降是我下，是我信阳协守备马济胜下的，你们只是听令行事！”
“守备——”
阎丕敏听出了些许异常，他看向了马济胜，看向那老将的侧脸，如同刀砍一般的脸庞上，带着些许决绝。
“阎丕敏！”
“小的在！”
“你去城中找寻白旗，打开城门！”
“可是？”
“老夫相信你，这城中七百多人，唯独你反而有胆略，能不怯场，这点极少有人能做到，老夫也相信你，能帮着我手底下的弟兄们找到好出路！”
马济胜的声音在阎丕敏的耳边响起，“想当初老夫在行伍当中蹉跎了差不多三十年，还是小兵一个，所缺的就是伯乐。”
“如今老夫就给你个机会！你要把握住。”
“守备——”阎丕敏心中的不安放大了几分。
“去！莫作小女子姿态，这是命令！哪怕你是巡检司的，但——”
“小的这就去。”阎丕敏再无半分犹豫，直接抱拳而后转身离去。
等到他走远之后，马济胜微微仰头，再次环视了一圈城头上的兵勇，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城外的军队当中。
“一切罪责，由我担着，我一死！朝廷，兴中社想来都不会为难你们的。”
马济胜的声音传出，那高亢的声音哪里像是个赴死的老者。
周围的兵勇此刻也是听出了不对劲，纷纷大喊着想要上前去。
但——
“刺啦——”
马济胜手腕一翻，早已用自己手中的腰刀划破了脖颈处。
一抹血线从马济胜的脖子处浮现，而后迅速蔓延开来，而他眼中的光芒也在快速消散。
“彭——”
一声低沉的闷响声传来，马济胜的尸体狠狠跌落下城脚处。
“守备大人——”
“守备——”
在极为短暂的沉默之后，城头上的兵勇们，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下跪，跪在了地上。
他们口中高喊着，眼中更是直接有着眼泪流出。
他们都是汉人，自然是有着情感的，不像满人一般，都是狗而已！
一个个都是朝着马济胜跌落的方向痛哭磕头起来。
国人其实很朴实，本性也大多是好的，就是迷茫而已，需要有人指路。
也正是因为朴实和本性良实，也他们相信了满人的鬼话，从而陷入了数百年的苦难史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马济胜跳城墙的动静闹得极大，对面驻扎的兴中社军队自然也注意到。
只是因为没有参与进去，所以都显得有些迷茫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徐明的眉头一扬，他不知道对面出了什么幺蛾子。
“不知道啊，书记，就听到那边城头上鬼哭狼嚎，像是哭丧一般。”
“对，对，就是哭丧，像是有人死了一般。”
“有人死了？哭丧？”
徐明的眉头皱起，“别管这些了，再休整一刻钟，便开始攻城。”
徐明的打算很简单，就是想要借这个兵又少，城又矮的信阳老城来进行练兵，锻炼下已方的攻城能力。
但是很快，徐明便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落空了。
因为信阳老城那的城门洞开，一支军队…奔了出来。
他们打着白旗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