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阳府城被攻下的第二天,徐明等人还在整顿城中秩序,成果需要被消化才能吸收。
而此刻,消息已经传到河南的战线当中。
清军大营,连绵的帐篷一路蔓延开来,占据了大片区域,而在这中央区域,有着一顶最为庞大的帐篷。
眼下几个主事的清军高官被召集起来。
“今日将你们两个人召集起来。”
坐在主位上的,不是别人,正是陕甘总督那彦成。
而他所说的两人,乃是陕西提督杨遇春和宁陕镇总兵杨芳。
此刻,两人没有说话,而是静静地听着那彦成说话。
“来吧,先看看这份战报吧。”
那彦成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,但却是站起身,将原本一直在手中握着的一张丝帛递了出去。
杨遇春和杨芳两人,彼此对视一眼,当即由杨遇春出头,弯腰接过这战报。
“这…这怎么可能。”
等到两人一目十行看完之后,瞬间脸色大变,不过,到底是久经战阵的宿将,很快就将惊慌隐没起来了。
“制台大人。”
杨遇春开口了,他没有傻啦吧唧地问这情报是真是假,也没有问为什么到场的只有自己和杨芳两个汉人将领,其他满人将领去哪了?
这些问题他都没有问。
“我们接下来如何做?制台大人。”
那彦成一听到这话,顿时嘴角勾起笑意,心中很是满意这汉人的反应。
不过,也很正常,一个汉人,能做到提督一职,单凭过人的军事能力是远远不够的,还需要左右逢源的能力。
“我们下一步是要挥军东进,是关键时节,后方绝对不能乱。”
那彦成的语气坚定,“现如今,这南阳的民变居然如此猖狂,更是连府城都攻下了,这是绝对不行的!也是朝廷不能允许的。
“这南阳府乃是我军整个北方战场的战略支点,绝对不能丢失,丢了他,我军中再过一个月便会断粮,断了火药,甚至就连我军的侧翼也会变得不安全!”
“半个月,你们有半个月的时间去平定!”
开玩笑,这件事是绝对不能给上头知道的,能瞒多久就瞒多久。
最好的法子,就是报告民变的奏疏前脚刚走,后脚平定的捷报便跟着一块了。
这样他那彦成的仕途才会顺。
“制台,只管下令,我与杨总兵,必然听从。”杨遇春直接抱拳应下,没有半点犹豫。
而边上的宁陕镇总兵,杨芳也是如此。
“嗯,很好。”
面对这两人的表态,那彦成很是满意,“你们不愧是我朝两位悍将啊,这二杨之名,名不虚传啊!可谓我大清将帅当世第一等。”
这花花架子,人人都会抬,那彦成自然也是不吝啬于几句溢美之词了。
“接下来,我军要主攻泰山一带,这泰山地势不利于骑兵展开,而南阳一带,你也知道的,都是平坦旷野,倒是利于骑兵和大兵团作战。”
“我也是很希望你们能带骑兵走的。”
说到这,那彦成的语气一顿,稍稍停顿了下,看向了对面的两个汉人将领,“但不能!”
“你们也知晓原因的,历来我朝都是首重满人的。”
“是——”
杨遇春没什么反应,但比其小十岁的杨芳,眼中光芒却是一闪,那抱拳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。
“黑龙江马队,不是我能调动的,那是军机处直接下命令的,哪怕是一起的调动也是如此。”
“唉——”
那彦成稍稍叹息了一声,好似有些遗憾自己的权威不能伸展完整,“并且京师八旗,本部堂也无力调动他们去往南阳一带平叛。”
“所以——”
那彦成此刻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来,并走了下来,“只能给你地方团练,这河南一省,一万乡勇当中,本督抽出最为精锐的三千人给你。”
“另外,本督允你们二人再带上五千陕西绿营回去。”
那彦成来回踱步的声音,并没有掩盖掉他的讲话声,“这八千人,务必要打通粮道。”
“现如今江浙的粮食运不上来,只能靠湖广,四川,陕西一带的麦米了,南阳是绝对不能乱!”
“制台!”
杨遇春开口了,他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担忧,“如此兵力抽调,会不会影响此次东进平叛啊。”
“这滑县被攻下,这是应有之事,但泰山才是重中之重啊,若是贼匪一日不除,那么漕运便一日不通。”
“这点本部堂知晓的。”
那彦成伸出手拦住了杨遇春,“所以我会再上书的,现如今皇帝不理事,一日之内所清醒的事情不过两个时辰,好在朝廷当中,庆桂大人一直坚持平叛。”
“本督的奏疏一上,想必朝廷会便再拨下一批兵来。”
“直隶,热河,山西等地的八旗与绿营兵过来,填补你们的空缺,兵力还是能维持在三万人的!”
“眼下是多事之秋啊,唉,你们也需要双向配合,你我只能同时两个战场进行了。”
“制台大人。”
杨遇春喉结微动,最终还是将原本心中憋着的话说了出来,“这粮道被断,可以有其他方式啊。”
“两江总督最近上奏疏说了,要用海运来运输。”
“我又何曾不知啊!”
那彦成的脚步一顿,而后一指杨遇春,“百龄那是治河治傻掉了,才会提出这般浑主意来!”
“倒是你…你呀你呀,我就知道你要问上这一出!那日你看了邸报之后,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。”
“我还以为那时候你就会问出来,没想到啊,你还是有耐心的!”
“只是此事绝不可啊!你是行伍之人,对于这民间的事自然是不知晓的。”
那彦成看了眼杨遇春之后,便开口道,“也罢,你也是我大清的肱股之臣,有些事可以告诉你了。”
“杨总兵也跟着一并听,无妨的。”
两人连忙低头,表示倾听。
“这南北运输,看似由朝廷掌管,但实则不然。”
“制台大人,这其中有…”
“对,有文章,大有文章可做啊。”
那彦成此刻颇有几分挥斥方遒之感,整个语气都变得有几分轻快起来了,“整个南北运河上,有着大小漕船上万艘,如此规模,却不是我朝廷一力所掌。”
“甚至就连直隶也不是,早就被分摊走了,明面上是官方的,但早已是私人的,又或者说是帮派的。”
嘶——
杨遇春和杨芳再次对视一眼,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。
他们自然是没有想到,这大清朝廷对于自己的命脉会掌控得如此…如此薄弱。
“整个漕帮分为十大总帮,两百多个分帮!就拿离你我最近的山东总帮来说吧。”
那彦成的眼中也流露出担忧之色,只因为眼下这山东总帮与牛亮臣等人同流合污,搅在一块了。
不然,单凭那帮子泥腿子,也不可能封锁掉运河漕运,使得如今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。
“单他山东总帮,就有十个分帮。”
“哦,对了,还有个兰山半帮,应该是十个半的帮,八百多艘船。”
“敢问制台,为何有着半帮?”
“所谓半帮,就是香火船。”
那彦成语气当中满是不屑和蔑视,“呵呵,各地除去直隶一地之外,其他运河所流经的地域,各个帮都是有着半个帮在,他们私底下就传啊,无半不成帮。而那香火船——”
“其实就是供养船,是供养漕帮上下各级头目的,不装漕粮,而是装些南北干货或是特产,甚至还有洋人玩意。”
“什么?!!”
“你们两人不用震惊,这已经是潜在的规矩,用漕船做买卖已经快摆在桌面上了。”
那彦成此刻已经来到了杨遇春的面前,“现在,这牛亮臣等贼酋,还只是串通了山东总帮。也就不过八百多艘漕船。”
“可若是开了海运,那么整个浙江总帮,常州总帮,苏州总帮,安徽总帮,这四大帮横跨千里,这几个里面,就没有一个帮的船...是低于一千五百艘的!”
“而且那些漕帮只是漕帮吗?,后面跟着多少官员啊,得罪不起的,一开海运,便是要得罪掉这些人!整个大清都要瘫痪掉,而且还是顷刻间瘫痪掉。”
“嘶——”
帐内瞬间响起几道抽冷气的声音。
“我们不是有水师吗?”
杨芳开口了,“我们可以暂时用水师战船运粮食,而后征用民船。”
“等到新一批的漕船下水,便直接转为海运即可。为何被一帮子小民所扼住脖颈。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
那彦成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,长笑起来,“杨总兵啊,你们汉人确实是见识短了些。”
不经意的一句话吐出,让杨芳本就敏感的心再次一动,不过却被杨遇春偷偷扯了下衣摆。
“我大清的水师,又能运多少粮食?动了水师,那些海贼怎么办?民船又如何能比得上海船?如何承受住海浪?”
“你们都把问题想简单了,你们是这样,那百龄也是如此,呵——身为两江总督,居然提出如此荒唐想法!”
“制台大人教训得是!”杨遇春抱拳应下,身为提督的他,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好了,你们今日就可动身出发了,时不我待!”
那彦成说到这,像是想到了什么,随即心一横,“对了,再去领大劈山炮,三百尊!想要攻下南阳城,就要群炮齐射!”
“制台!”
杨遇春根本没有想到这那彦成会有这般魄力?!就连杨芳也有些震惊了。
要知道,绿营兵最不受待见,每千人才十门小炮而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