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时分，小镇的街道上人来人往。
李小映走在街上，东看看西看看，当经过一家食肆时，突然走不动路了。
店内传出的阵阵香味，她便索性停下脚步走了进去。
她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，叫来小二问道：“刚刚是什么菜这么香？”
小二忙道：“是我们店的招牌菜，云香鸡。姑娘来一份吧。”
李小映点头，“把你们店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一份。”
“好嘞。”小二高兴地转身离去。
不多时，那道云香鸡最先上来，香气扑鼻，李小映便取下一只鸡腿啃了起来。
谁知她刚咬一口，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一队衙差自门口鱼贯而入。
李小映察觉不对，一边啃着鸡腿，一边忙向后跑去，她本想通过食肆的后门逃脱，谁知后门处也都是衙差。
她只好退了回来，一回过头，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，撩袍自门口跨了进来，正是沈云臻。
李小映忙向一旁的窗户跑去，那些衙差好像也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个举动，便先一步上前挡在窗户前。
沈云臻望着李小映，多日未见的第一句话是，“应该是饿了很久吧，不如先坐下，把饭吃完？”
李小映见一时逃不掉，便索性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下，继续啃起了鸡腿，之后又觉得意犹未尽，便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吃了起来。
店里的客人都被陆续疏散了出去，这时有一名女子缓步跨了进来。
李小映无意中抬首，发现竟是颜绮霜。
颜绮霜来到李小映跟前，定定望她半晌，“阿布在哪里？”
李小映摇了摇头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颜绮霜突然上前双手撑在桌面上，欺近李小映，“告诉我阿布到底在哪里！”
李小映仍说不知。
颜绮霜有几分踉跄地后退一步，仍旧满目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小映，“难道真的是你想将杀害徐文仲的罪名，嫁祸给阿布？所以……”
“找到她，你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。”李小映嘻嘻一笑站起身，她望着颜绮霜，眼神冰冷，一字一顿道：“如果你们还能找到的话。”
颜绮霜极为痛心地望着李小映，眸中泪光颤动，她张了张口，想说些什么，但最后什么也没说，而是转首踉跄着离开了食肆。
沈云臻定定望了李小映片刻，吩咐手下，“将她拿下。”
随着沈云臻一声令下，众位衙差纷纷拔刀向李小映靠近，而后将她团团围住。
众人刚想一拥而上，谁知这时李小映却突然紧紧攥着胸口，呛出一口鲜血，而后一个不稳重重地栽倒在地。
沈云臻忙走上前，李小映面色苍白，身体不断地抽搐，不断呕出鲜血，他忙俯身去摸了下她的脉，而后他忙道：“快送医馆！”
李小映身中剧毒，所幸送医及时，捡回了一条命。按照医馆大夫的说法，再晚一些，估计就回天乏术了。
医馆后院，李小映醒来时，黄昏的日光恰好透过窗格投射到她身上，她虽然虚弱不堪，但被这温暖的阳光包裹着，仍觉得好像所有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。
她靠坐在床头，微微仰首闭着眼睛感受这久违的暖阳，唇角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她看到了立在门外的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，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投射到雕花木窗上，与她近在咫尺。
这时房外突然传来秦峥的声音，“大人……”
秦峥头发乱糟糟的，脸上还带着伤，一身衣服也变得破烂烂的，要多狼狈就多狼狈，而他身后的几名衙差也不遑多让，都是这副摸样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沈云臻走上前，望着鼻青脸肿的秦峥问道。
“我们成功取到了大人的靴子，但发现里面竟然放着一只断手……”
沈云臻闻言也满是意外。
“其实是佛手柑……”秦峥说到这里虽然恼怒，但更多则是庆幸，“被用红色颜料染成了红色，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断手……”
“我们本来正打算离开，谁知道被信众们发现了，他们循着滴落的红色颜料，找到了我们……认为我们是破坏迎神仪式的罪魁祸首……信众们不听我们的解释，一拥而上……”秦峥说完倒抽了一口凉气，因为他情绪太过激动，牵动了脸上的伤口。
于是最后他们便成了这副摸样。
李小映隐约听到了外面秦峥的话，开心得险些笑出了声。但是秦峥和沈云臻接下来的话却压低了声音，李小映还想再听时，门突然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医馆的小药童，端着药碗走进来，“姑娘醒了……”
秦峥正和沈云臻站在院内，悄声说着什么。
这时，李小映所在的房间，突然传出药碗碎裂在地的声响。
沈云臻和秦峥忙冲进去，只见窗户大开，药童倒在地上。药碗碎裂在地，汤药洒了一地，还冒着丝丝热气。
李小映早已不见踪影。
颜绮霜回到住处时，天已擦黑，她身心俱疲地走进了房间，而后便倒在地上，泪如雨下。
今日与李小映相见，虽然她早已隐约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，但当亲耳听李小映亲口说出来时，她如遭重击，心痛得无法言说。
门外隐约传来响动，她忙直起身子，隔着夜色望向门口，“杨姐姐？”
房门紧闭，外面只有呼呼风声，裹挟着枯枝，不时惊扰房门。
她这才想起，自己现在已经不在长史府了，而是在自己租的小院中。
前几日，她病好后，打算亲自去找李小映，杨惠却不欲与她同行。
“我知你忧心阿布姑娘的安危，所以才会身体力行前去寻找……”那天夜里，杨惠向颜绮霜道：“于我而言，搜寻小映和阿布姑娘下落之事，大人和秦参军在做，我现在能做的便是早日验出惜花令的药方和找到南宫瑾，防止他手中的毒药戕害更多的人……”
颜绮霜望着杨惠，嗫嚅道：“那李小映……”
杨惠微微垂眸，“能阻止她的人，不是我。”
“那你便放弃她了吗？”颜绮霜追问道。
颜绮霜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，哪怕有一丝希望，哪怕没有希望，她也要拼死一冲。
“不是放弃，而是把这件事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做……”杨惠望着颜绮霜，“比如大人，比如你……”
半晌后，颜绮霜喃喃道了句“好”，但却难掩失落。
“阿颜……”杨惠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，“无论什么关系，都不可能一直同路的。但我们目的相同，求同存异，最终也会殊途同归……”
“可能是……”颜绮霜低着头，“我已经开始习惯依赖你了……”
“永远也不要太依赖任何人……”
颜绮霜抬眸望着杨惠，“可你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你遇到困难，我会帮你；你有心事，我会开导你；你需要我的时候，我会努力让自己陪在你身边。但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，不可能时刻与你同行……我不会什么事都答应你，我会拒绝你，甚至会与你争执，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……”杨惠望着颜绮霜，微微笑着，“但同时也因为我们都是很好的人，所以我们才会成为朋友。”
杨惠所说的话，颜绮霜其实是明白的。所以为了让自己更快地接受这个现实，她搬离了长史府，一时的失落在所难免。
这时，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，颜绮霜上前去打开门，发现竟真的是杨惠。
“你……”颜绮霜望着杨惠，眸中再次泛起盈盈泪光，愣怔片刻，“怎么这么快找来了？”
杨惠举了举手中的点心，“还没吃东西吧……”
颜绮霜错开身子，让杨惠进了屋。
杨惠掏出火折子点上了灯，将点心盒打开放到她跟前。
颜绮霜拿了一块，尝了一口，是很好吃的桂花糕。
杨惠沉吟片刻，隔着烛火，望着颜绮霜，“她有被捉到吗？”杨惠离开府衙时，沈云臻和秦峥并未回去，所以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结果。
颜绮霜微微摇首，“她为了脱身，给自己下了剧毒，所幸送医及时，捡回一条命。但却在毒性未完全清除，身体仍极度虚弱时，打晕药童逃走了……”
当时颜绮霜守在医馆外，没有入内，也没有去看她。
杨惠顿了半晌，“阿布姑娘的……”
颜绮霜缓缓垂下头，她的声音讷讷的，“她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。”
“只要一日未寻到她的尸首，那么她就有可能还活着。”杨惠安抚颜绮霜道。
颜绮霜微微点点头。
杨惠静静坐在那里，等颜绮霜吃完后，问她，“吃好了吗？”
颜绮霜点点头。
“那走吧。”杨惠缓缓站起身。
颜绮霜望着杨惠，刚想问她要去哪里，猛然想到，今日是之前约好的去看洛清闻的日子，她险些给忘了。
两人乘着马车赶到时，已是深夜时分。下车后，没想到竟然在门口遇到了沈云臻。
沈云臻查到了严大春那里，得知李小映一直在寻找那个假范全，而洛清闻恰好见过假范全，便来到了此处。
沈云臻推开大门，三人一同迈了进去。沈云臻刚踏进院子，便隐隐察觉有些不对，向前走了两步，这种感觉更盛，他忙箭步冲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。
门开的那一刻，三人竟同时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。
李小映用匕首狠狠划向洛清闻的脖颈，鲜血喷涌而出，溅了她满脸满身。
而后她一把推开洛清闻，飞快地越窗而逃。
洛清闻带着急涌的鲜血，重重栽倒在地上。
沈云臻神色惊骇，他忙上前揽住她，用手紧紧按住她脖颈上的伤口，“洛姑娘，坚持住！”
“我去请大夫！”杨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，忙转身向外跑去。
颜绮霜踉跄着上前，也用手按压在洛清闻的脖颈上，却无法阻止鲜血自他们的指缝间源源不断渗出，颜绮霜望着她低泣出声，“求你……清闻求你不要死……求你……”
洛清闻看着他们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，但口中却涌出血沫，很快她便目光涣散，彻底失了声息。
无论颜绮霜再怎么叫她，她都没有了任何回应。
那晚，颜绮霜的哭声，在夜色中随风荡了很远，带着说不出的凄厉。
沈云臻处理完所有事回来时，已是后半夜，他有些疲倦地推开卧房的门，跨了进来。
他关上房门后，在门口定了半晌，才缓步走到窗前，燃起了灯。
烛火幽幽亮起，他看到了一旁的纹秤，上面有残局数子，他一直没有再落新子。
这是他自崔家村老翁那里赢来的围棋，他回来时也一同带了回来。
窗外风声很大，不时有丝丝缕缕的风，自窗缝窜入，惊扰案上的烛火。
他恍然想起，那天夜里也起风了。
就在他们离开崔家村的前一晚，他在剑舞结束回去时，经过崔涉的石像附近，听到了李小映和傅盈波的说话声，便停下了脚步。
“沈大人，近前说话吧。”李小映离开后，傅盈波望着他所在的方向道。
沈云臻自黑暗中步出，向傅盈波微行一礼。
傅盈波望着沈云臻，“沈大人，可听到了刚刚的故事？”
傅盈波所讲的是崔韬和虎女的传说故事，她认为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。
沈云臻微微颔首，“夫人所说的残忍指的是崔韬藏起虎女的虎皮，强行与她结为夫妻，还是虎女在取得虎皮后，化为猛虎吞食崔韬和他们的儿女而去之事？”
傅盈波望着沈云臻，“大人以为呢？”
沈云臻定定望着傅盈波，没有说话。
“如若大人是那名虎女，大人会怎么做？”傅盈波说完不等沈云臻回答，便继续道：“给大人一个提醒，李小映就是一只虎女，她想做什么，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达到。大人是聪明人，最好别挡她的路，因为她可是会……遇神杀神，遇佛杀佛！”
窗外隐约传来雨打竹叶的声音。
一场秋雨，在深夜时分洋洋洒洒降临人间。
初时还是零星小雨，没过多久雨势便大了起来，很快整个宁州便沉浸在连天的雨幕中。
这场雨连下了五日，杨惠和颜绮霜撑着伞，出现在洛清闻住处。
颜绮霜走在前面，到了门口时，她收起伞，缓缓推开了房门。
这里的一切仍和洛清闻遇害那日一模一样。
屋内满地狼藉，地上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，已经变得暗紫。
颜绮霜和杨惠将伞放在门口，跨了进去，整理洛清闻的遗物。
画案旁的地上，有很多废弃的画稿，杂乱无章地被扔在地上。
颜绮霜在整理那些已经画好的画时，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。
恍惚中，她仿佛想起了，那日她问洛清闻的话，“你家人还健在吗？”
洛清闻点点头，“在。”
“那为何不回家与他们团聚？”
“回去过……”洛清闻微微笑了笑，“爹娘在看到我的那一刻，喜极而泣，他们仿佛要将那么多年的亏欠一起补给我一般，给我买了很多好东西，对我予取予求……”
颜绮霜疑惑问道：“那你为何还……”
洛清闻明白颜绮霜想问她什么，于是望了她一眼，继续道：“分开那么多年，那种生疏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化解的。当他们得知我这么多年的经历后，很心疼我的遭遇，但是没过多久，便开始劝我嫁给那个人……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那人已死……”
杨惠望着洛清闻，满目疼惜，“他们……”
“邻里之言亦可畏也……”洛清闻的笑疏疏淡淡的，“我不怪他们的，我知道他们过得也很辛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