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次去看过洛清闻后,颜绮霜回到枕霞阁,便再未出过门。
她做不到不在意那些传闻,只能让自己尽量少听到一些。
直到那日,她的胭脂用完了,才时隔多日再次出门,她带上帏帽去胭脂铺挑了一盒胭脂。
回程时,她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下脚步,犹豫片刻,还是走了进去。
她坐在靠窗的位置,要了一壶清酒。
酒快喝完时,无意中听到隔壁桌的人,在聊徐文仲的案子。
颜绮霜本来不想再听,正欲起身离开,谁知这时突然听到一个男人道:“那个叫阿布的小娼妇也和李小映一路货色,为了点钱,连脸都不要了,竟然诬陷徐老……”
“听说李小映还买通了另外几个女的……”另外一个男子道。
“徐老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,岂是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娼妇能污蔑得了的。放心天理昭彰,阿布等人被找到时,她们栽赃徐老的罪名说不定会加倍应验在她们身上,被人先奸后杀……”
“估计想奸她们的人,在脱裤子前也得好好先思量一番……”另一人接话道。
此言一出,几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。
颜绮霜突然冲到几名男子跟前,双目泛红,“你们算是什么东西?!凭什么这么侮辱她们?!”
为首的那名男子正是王解,他轻蔑地看了颜绮霜一眼,讥讽道:“我当是谁在为她们说话,原来是勾栏院出来的啊。你不老老实实呆在勾栏院里伺候男人,跑出来干什么?”
“为你们刚刚说的话道歉!”颜绮霜执拗地看着王解几人,“她们已经遭受过伤害!为什么还要承受你们这种人的侮辱?!”
“侮辱?!”王解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,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道:“我没有骂她们父母家人,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!”他顿了顿,“看你的样子,难不成也是想借机攀污上徐老的?这年头,真的是,是个女的都能空口白牙随便污人!”
“你们想要证据对吗?”颜绮霜直直地看着王解,“我就是证据!我曾是徐文仲的学生,十三岁那年被徐文仲诱奸!十六岁那年被他所抛弃!”她眼神倔强,眸中泛起盈盈泪光,“你们刚刚侮辱的阿布姑娘,就是被徐文仲囚禁的姑娘之一,她是为了救我才没能逃出去,现在仍旧生死未卜……”
“颜绮霜……”王解的眼中有些意外地看着她,“你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,竟然也来攀污徐老,你是最近想接客想疯了吧!”
颜绮霜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王解的衣襟,“你可以侮辱我,但不能侮辱阿布她们!”
王解神色不耐地重重推开她,讥笑道:“你难不成想让我们当场照顾你生意?光天化日之下,还这么放荡啊!行!那我就可怜可怜你,今天我非要看清楚你这个花魁到底是什么货色……”王解说着便上前撕扯颜绮霜的衣服。
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颜绮霜鬓发散乱,衣衫凌乱,闪躲间,她伏在桌上,定定望着桌上的酒碗,而后一把拿过摔在桌角,握着尖锐的碎片,转过身,狠狠划向了王解的手臂。
王解痛呼出声,鲜血顺着手臂滴落。
围观的几名男子也被颜绮霜的举动给吓到了,一时愣在原地。
王解紧紧按着伤口,咒骂着看向颜绮霜。
颜绮霜的眼中满是狰狞的恨意,她握着瓷片冲上前,高高抬起手,就欲再次刺向王解。
危急时刻,一道男子身影突然出现在王解身侧,男子一把扯过王解重重推他了一掌,王解撞到不远处的墙上,最后摔落在地呛出一口鲜血。
颜绮霜这才看清男子的面庞,正是沈云臻,她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。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,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,她怔怔地望着沈云臻,眼中满是泪水。
“颜姑娘,不要做傻事……”沈云臻望着颜绮霜,缓缓伸手去取她手中的碎瓷片,“来,把它给我。”
颜绮霜有些痛苦地阖上双目,泪水轻轻划过面颊,到底还是缓缓松开了手中攥着的碎瓷片。
那天,颜绮霜回到枕霞阁后,便再也强忍不住,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,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,痛苦、屈辱、不甘和愤怒……
颜绮霜第二天便病了,她感染了风寒,接连在床上躺了两日也不见好。枕霞阁内也乱成了一锅粥,因为颜绮霜前两日,驳斥那些男子之事,被指责维护李小映阿布之流,与她们一同诬陷徐文仲。很多人寻到枕霞阁对她进行辱骂,其间伴随着各种诅咒和污言秽语。
骂声不时传入房内,颜绮霜静静听着,直到老鸨来哀求她,让她离开,不要再连累枕霞阁,她仍不为所动。
老鸨离开后,她缓缓披衣下了床,没有从后门离开,而是径直走向了大门,来到了大街上。
她环顾四周道:“我只是说出了事实,我错在何处?”
辱骂声指责声劈头盖脸而来,伴随着还有向她身上投掷而来的烂菜叶和土块。
她怔怔地也不闪躲,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周围的人,任由他们辱骂。
天际突然下起了雨。
杨惠撑伞来到时,看到这么多人,已隐约猜到了发生什么。
手中的伞坠落在地,她忙拨开人群挤了过去,发现颜绮霜瘫倒在地,身上脏兮兮的,脸上带着血痕。
“阿颜!”杨惠忙冲上前一把护住她。
直至杨惠亮明身份,那些人这才散去了。
雨声噪杂,颜绮霜双目泛红,有气无力地喃喃道:“原来人人喊打是这种感觉啊。”
第二日,天便放晴了,之后的几日,都晴朗异常。
颜绮霜被杨惠带回长史府,已经过了几日,她的风寒仍旧不见好。杨惠又为她请了一个大夫,随后跟着大夫来拿药。
那日午后,杨惠提着药从药铺走出来,还未走出多远,恰好路上一辆马车驶过。
车帘被风吹动,杨惠透过车帘的缝隙竟看到一张熟悉的男子面孔,他一身青色长袍,双眼被白绫所缚,正是闻人长吉!
杨惠悄悄追了过去,发现马车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。
院子多年未住人了,里面长满了杂草,一片破败荒芜的景象。
杨惠趁车夫不注意,溜进了院子里。院里那间简陋的瓦房,因为年久失修,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摇摇欲坠。
屋门半开,杨惠轻轻推开门跨了进去。屋顶破了好几个洞,屋内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和干枯树叶,桌椅板凳都被虫蛀了,木质疏落,右侧的房梁上还悬着一道早已风化破败不堪的帘子。到处依稀可见女子生活过的痕迹。
杨惠在屋内环顾四周并未见闻人长吉的身影,她被桌子上的物什所吸引,是一个针线筐和一件还未缝完的旧衣。
杨惠定定望了半晌,缓步上前,将手中的药包放在桌上,正欲伸手去触碰那件旧衣。
“再加上一味麻黄……”屋内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,“你的风寒会好得更快。”
杨惠循着声音望过去,风吹动那道腐朽不堪的泛黄帘子,一道青色身影正立在帘子后,从刚刚杨惠所在的那个位置望过去时,那道帘子恰好将他的身影遮住。
杨惠缓步走过去,闻人长吉正背对着她,坐在帘子后的案几旁,“闻人先生,好久不见。”
“杨姑娘……”闻人长吉守着一方破败的小案几,并未回头,“你一路跟着我来此,所为何事?”
杨惠来沉吟片刻,“先生当初为何要为小映做伪证?”
“杨姑娘此来是因此事要将我捉拿归案吗?”风轻轻拂动闻人长吉的袍袖,更显得他的身形瘦削单薄。
“先生说笑了。”杨惠微微垂眸,“我不会武功,根本不是先生的对手……”
杨惠话音刚落,闻人长吉缓缓站起身身,抬步向她走去,而后直直地越过她,与她擦肩而过,走向房门,跨过门槛时,他道:“杨姑娘,再会。”
“闻人先生……”杨惠忙叫住他,“你和小映早就相识对吗?她……她的过去是怎样的?能和我讲讲吗?”
闻人长吉缓缓顿住脚步,“我与她只是交易,除此之外,无可奉告。”话音刚落,他便再次抬步离去。
闻人长吉离开后,杨惠将药送回长史府后,便匆匆回了府衙,去见沈云臻,“大人,李小映……”
“李小映怎么了?”沈云臻忙问道。
“我今日遇到了闻人长吉,他身上除了龙涎香外还有沉水香……”
“杨长史的意思是闻人长吉与李小映现在一处?”
杨惠忙点头,“我看到他的马车便跟了过去,一路上学着大人的做法,暗中留下了标记。我已吩咐我们的人前去追踪,不多时应该就会有消息回报……”
果然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后,一名衙差便急匆匆入内禀报,“大人,我们根据杨长史的标记,已寻到了李小映的藏身之处。”
衙差们找到的李小映藏身地,是一家城外的客栈。
沈云臻带着秦峥等人乔装成客人前往。他们查看了李小映和闻人长吉的房间,他们的东西都还在,房资也提前付了多日,但是人却在他们来之前离开了,去向不明。
沈云臻等人便暂时在此住下,可是他们一连守了三日,李小映和闻人长吉都没有回来。就在第四日,夜半时分。众人都已睡下后,隔壁闻人长吉的房间突然传来声响,秦峥忙带人冲进去,发现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,只有一只自窗缝钻进来的野猫。
秦峥去向沈云臻禀报时,沈云臻正在床前穿靴。
“大人……”秦峥有些气馁地坐在桌前,“我们都在这里连守了三天了结果连个鬼影也没见着……”
沈云臻穿好左靴,习惯性地去拿右靴时,才发现脚踏上原本放右靴的位置竟然是空的。
“大人……”秦峥望着沈云臻道:“你说李小映她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?”
沈云臻垂眸望着脚踏上空荡荡的右脚位置,半晌后,他道:“李小映已经来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