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臻发现李小映已经没有鼻息后,忙双指并拢去探她的脖颈。谁知就在他触到李小映脖颈的前一刻,手突然被人一把捉住。李小映握着他的手腕,缓缓抬首望向他,一双眸子灵气逼人,哪有一点重伤濒死的迹象。她嘻嘻笑了笑,满目新奇地望着沈云臻,“大人,你有没有被吓到?”
沈云臻并未立即回答,而是微微动了动手腕,示意李小映松开他的手。
他缓缓站起身,垂眸望着李小映,“吓到了,小映姑娘打算怎么补偿?”
“我请大人吃桂花糕啊。”李小映蹦跳着站起身,脱下那件沾血的外袍,取出那块扎有匕首的木板,露出来一身干净的襦裙,引着沈云臻向凉亭走去。
凉亭里,聆月早就把桂花糕放在石桌上。沈云臻在李小映对面落座,李小映将那盘桂花糕放到他跟前。
沈云臻垂眸看了一眼,“听闻许记桂花糕一直供不应求,每日限量供应,算算时间,这些应是今天最后的一锅了……”他望向李小映,“我就不夺人所爱了……”
李小映见沈云臻不吃,便将盘子挪回自己跟前,拿起一块吃了起来。
“只要……”沈云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:“小映姑娘交出那个绘有凤尾鲲鹏的箱子,我们就算扯平了。”
李小映刚吞下一块桂花糕,腮帮子鼓鼓的,她双目炯炯望着沈云臻,直到将桂花糕一点一点吞咽下去后,才开口:“大人怎么知道在我这里?”
沈云臻面不改色道:“从寄姑娘那里得知的。”
李小映显然不信,她嘻嘻笑了笑,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。”她话音刚落,便吩咐人将箱子抬了上来。
上好的金丝楠木绘着凤尾鲲鹏的纹样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箱子外还上了一把黄铜锁,看样子像是最近新打开过。
沈云臻打量了一阵箱子,侧首向李小映道:“烦请小映姑娘命人取来钥匙将箱子打开。”
李小映望着沈云臻认真道:“大人,不经主人家的允许就打开人家的箱子,有失礼数。”
“自别人家不告而取,也不算有礼有节。”沈云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“寄姐姐是我爹爹的学生,我们是亲友,我并不是偷,而是帮她代为保管,除非……”李小映想了想,望着沈云臻,“大人答应我一件事,我就让人打开箱子……”
“何事?”沈云臻问道。
李小映和沈云臻打商量,“能把我哥哥送牢房里关几年吗?”
“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?”沈云臻望着李小映,沉吟片刻,“我斟酌下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。毕竟把你哥哥送进牢狱之后,我也会因为徇私枉法而进去。”
李小映摇摇头,认真道:“我没有打开过,并不知道内中是什么。如果大人觉得将我哥哥送入牢房有些为难的话,不如就对外宣称他才是杀害爹爹的真凶,好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,说不定真凶就会露出马脚,到时大人就可以循着线索将凶手一举擒获……”
沈云臻微微笑了笑,“我答应后,小映姑娘的确会命人打开箱子,但恐怕无法保证那人是否真的能打开吧……”
李小映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般,没有说话,而是默默啃起了桂花糕。
“来人……”沈云臻看着向侍立在一旁的衙差道:“将箱子带回府衙,找最好的锁匠来。”
“是。”两名衙差立即上前,抬起箱子向外行去。
沈云臻转身离去时,李小映忙叫住他,“大人,你把箱子带走了,我该怎么向寄姐姐交代?”
“放心,由我给她一个交代。”沈云臻话音刚落,便带着两名衙差离开。
寄如芙返回家中后,和往常一样,对屋内杂乱的一切熟视无睹,只每日梳妆打扮,做好龙攸时刻回来的准备。
每次寄如芙房内稍微传出一些动静,秦峥都以为是龙攸回来了,忙上前敲门查看,结果次次都落空了,龙攸一直没有现身。
而寄如芙也仿佛对秦峥的反应习以为常。那日她在梳妆时,不小心将簪钗掉落在地,俯身去捡时,无意中碰到角落中一个木盒,木盒掉落在地,露出里面那把锈迹斑斑的断剑。
寄如芙捡起那个木盒,怔怔望着那个只余剑柄和几寸剑身的断剑。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,寄如芙起身时,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,神色不耐地上前打开房门,“快些查,查完就离……”当她看清来人后,突然停了话语,因为门外的人不是秦峥,而是颜绮霜。
自从七年前一别,颜绮霜和寄如芙便再没见过。如今再见,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,甚至还带着一些拘谨和陌生。
两人一个在屋内,一个在门外,就这样静静望着对方,良久都没有说话。
半晌后,颜绮霜终于最先开口,“我能进去喝杯茶吗?”
寄如芙缓缓错开身子,让颜绮霜跨进了房内。
当颜绮霜看到屋内的情形时,瞬间一阵心酸涌上心头,因为寄如芙并没有她想象中过得那样好。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桌上那个木盒上,她认出那把断剑正是寄如芙当初救她那日所背的那把,她上前一步伸出手,“这是……”
“别动它!”寄如芙上前几步,目光冷硬地看着颜绮霜,“你来不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?现在看完了,可以走了吗?”
颜绮霜回首望向她,“那个男人呢?”
“他出去做生意了。”
“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吗?”颜绮霜望着寄如芙,“那他怎么忍心看着你过这样的日子?”
寄如芙的眼中满是傲气,“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!”
颜绮霜定定地望了寄如芙半晌,“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,即便……”
“颜绮霜,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!”寄如芙直直地看着颜绮霜,盛气凌人地打断她,“你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!朋友?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,我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过!我很后悔当年出手救了你,如果让我有机会回到过去,我一定会袖手旁观,眼睁睁看着你被凌辱至死!”
颜绮霜微怔半晌,才出声问道:“你就这么恨我?”
“是厌恶!”寄如芙居高临下地看着颜绮霜,眼神锐利如刀,“打心底的厌恶!”
“我们一同在徐文仲座下听学,我的才学明明在你之上……”寄如芙向颜绮霜道:“但徐文仲从来都看不到我,在他眼中只有你才是他的好学生。无论我怎么努力证明我的才学,都无法得到他的认可,反倒是你这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得到了他的青睐……你明明知道,我生平最仰慕的人便是徐文仲,我做梦都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,你不仅不帮我,还处处阻挠!更为可恶的是,你竟然还在他面前故意诋毁我……”
颜绮霜缓缓垂下头,避开寄如芙的目光。良久,她再次抬首望向寄如芙,“原来你都知道……”
“这才是你的真面目!”寄如芙仰着脸看颜绮霜,眼中满是不屑,“说来也奇,徐文仲那么一个有学问的人,竟然像眼瞎了一样只能看到你伪装出来的温纯善良!”
“那你在离开书院后,就应该过得更好啊!应该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有用之才,好让老师知道他看错了人!”颜绮霜迎着寄如芙的目光,望着她,双眸渐渐泛起雾气,“可你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?!为什么……”
寄如芙的眼中满是讥讽,“你不是自诩是我的朋友吗?你难道不应该说,你很后悔当年没有死命拦住我?难道是因为那个有眼无珠的徐文仲已经死了,所以你连猫哭耗子的把戏也不愿做了吗?”
颜绮霜望着寄如芙,觉得她几分说不出的陌生。但与此同时,颜绮霜也被深入骨髓的愧疚自责折磨着,眼中是遏制不住的对她的怜惜。
“不过你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……”寄如芙看着颜绮霜,话语中满是鄙夷,“最后还不是被徐文仲看出真面目,赶出书院,沦为一个玉臂千人枕,朱唇万人尝的娼妓!你以为你就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吗?一个娼妓而已你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我?!”
颜绮霜定定地望着寄如芙,双目被泪水灼得通红,她没有说话。
“回去继续接你的客吧!”寄如芙扬起下颌,“宁州名妓霜霜姑娘!”名妓两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颜绮霜怔怔地从寄如芙身上移开目光,带着一身落寞转身离去。
寄如芙定定地站在原地,听着颜绮霜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虽然她的眼神依旧高傲冷硬,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泪湿双眸。
两人多年后再见,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收场。
颜绮霜自回到枕霞阁后,一直郁郁寡欢,没什么胃口。就连她最喜欢喝的粥,团儿每次送到她跟前时,她也只是吃了一口就放在一旁。
“我想知道寄如芙离开书院后,发生的所有事,见过的所有人。”颜绮霜向团儿道。
只用了两天,团儿便向她禀报,“寄姑娘离开书院后,一直和一名叫龙攸的男子在一起,他们搬了好多次家,后来寄姑娘好像是想安定下来了,还曾在郊外盘了一家染坊……”
“染坊?”颜绮霜忙望着团儿问道:“什么样的染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