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自伯之东，首如飞蓬……”昏黄的灯火下，寄如芙端坐在梳妆台前，一边对镜挽发，一边低吟出声，“岂无膏沐，谁适为容。”今夜，她一身盛装，将发髻盘得一丝不苟，还为自己描绘上了精致的妆容。
寄如芙带好簪钗，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，那眉目清冷的女子容颜，在昏黄的灯火下，仿佛被染上了久违的暖色。
这时，踹门声响起，一道男子身影携着夜色出现在门口。
寄如芙微一侧首，便看到了满身鲜血的龙攸，他斜靠在门框上，手中握着那把刻有浮雕龙纹的匕首，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。他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血迹，身后则是横七竖八倒地的官兵尸体，但他却望着寄如芙，笑道：“老子回来娶你了！”
寄如芙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身，她怔怔地望了龙攸良久，一直没有说话，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泪湿长睫。
“哑巴了？”龙攸走上前，垂眸望着她，戏谑道：“还不快夸我两句？！我这么说话算话……”
寄如芙抬起泪眼望向龙攸，仿佛仍有些不敢相信般，颤声道：“你回来了……”
龙攸笑了笑，一把握住寄如芙的手，“走，我们这就去江源！”话音刚落，便拉着她向外行去。
寄如芙跟随龙攸出了门，上了前往江源的马车。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，还一起规划好了未来的日子。
到了江源后，他们在一个小镇落脚。稍作休整后，龙攸便带着寄如芙去择了成婚的吉日，随后便忙着采买各种婚礼用具订制婚服。
由于时间紧张，婚服在婚礼的前一日才做好。龙攸陪寄如芙一起去绣坊试婚服，到了后院，寄如芙先一步推开门跨了进去，没想到下一刻竟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笼罩。
“怎么突然变黑了？！”寄如芙异常恐慌，她忙回首问紧随而至的龙攸，没想到身后竟空荡荡的。
龙攸不见了！就连她刚刚进来的门也消失不见，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“龙攸？！”寄如芙忙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，可是四周唯余一片茫茫夜色。
无论她怎么唤他，都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她心如死灰地瘫跪在地，脸上泪痕斑驳，眼神如燃尽的死灰般空洞。
这时寄如芙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。
寄如芙循声望过去，发现一名女子正背对着她立在不远处。她觉得女子的身影异常熟悉，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。
寄如芙望着女子的身影问道：“你在笑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就不愿接受，你被龙攸抛弃的事实呢？”女子喃喃问道。
寄如芙目光冷硬，“从来只有我抛弃别人。”
“值得吗？”女子并未回头，“为了你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，为了那个所谓的公平，背叛了所有真正爱你的人……”
“藏头遮面之辈又有什么资格指摘别人的不是？”寄如芙毫不客气反唇相讥。
“你只会通过伤害真正对你好的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？你扪心自问，你的家人朋友他们真的对你不好吗？”女子虽然背对着她，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。
寄如芙微微扬起下颌，眼神锐利刚硬，并不说话。
“你曾无数次顶撞你的父亲，无数次用尖锐的言语刺痛他伤害他，将他气得大病一场，后来甚至还不惜与他断绝父女关系……当你做出这些事情时，你可还记得他曾经是如何疼你爱你的？”女子顿了顿，“你自小体弱，你父亲自你出生起便对你关怀备至，你九岁那年……”
寄如芙九岁那年冬天，生了怪病，京都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，据说只有隐居在半山腰的一名神医才能医治。父亲连夜带她去郊外的山上求医。时值隆冬，天降大雪，道路难行，父亲背着她冒着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到了山顶，叩开了神医的大门。
那么冷的天，父亲一路上都将她护得很好，最后她成功痊愈，父亲却因冻坏了双腿，自此留下了病根，每逢阴雨天双腿就疼痛难忍……
“被你骂作废物的哥哥们，被你夺走读书机会的哥哥，他们又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？小时候你在外受欺负时，哪次不是他们将你护在身后？”女子继续道：“而你却为了成为徐文仲的弟子，辜负了他们……”
“除此之外，你还伤害了你最好的朋友！当年你在宁州城被误认为染上时疫险些丧命时，是她冒着被传染的风险，衣不解带地照顾你，但你却用最伤人的话羞辱了她……”女子的声音变得冰冷异常，“你这样做得到你想要的了吗？”
寄如芙直直地看着女子，眸光微微颤动，“你是谁？”
女子并未回答，而是继续道：“你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更关注你的两个哥哥，你最初努力读书习武，只不过是想让你父亲多看你一眼，你以为自己只要超过两个哥哥，就能得到你父亲的认可与关注。
当你发现你无论怎么努力，都无法改变父亲对你的看法后，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到徐文仲身上，你认为只要做了他的学生，只要得到他的认可，你就有勇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，你就能得偿所愿，和男子一较高低，可是你的希望再次落空了。
这时你遇到了龙攸，你明知道龙攸图的是什么，可你还是将龙攸当成了你唯一的救命稻草，你为了抓住他，抛弃了过往你所坚持的一切……”
寄如芙目光倔强，眼中满是傲气，“是这世间在我身上加了太多条条框框，他们不仅为我设下重重限制束缚，还将我最亲的人规训成了他们的奴仆，以保护的名义将我困锁在这牢笼之中。而我想要冲出，就只能通过伤害我的亲人……”寄如芙仰首望着女子，眸中泛起盈盈泪光，她高声道：“但他们忘了，我本可以不这样！如果没有这个牢笼，我本可以有慈爱的双亲，血浓于水的手足，倾心相交的朋友，相守白头的夫君……是他们将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，却反过头来指责我离经叛道不仁不义不孝不悌！”
“做一个孝敬双亲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不好吗？”女子顿了顿，“或者做一个真正的冷血无情之人？”
寄如芙神色怔忪，半晌后，冷冷道：“关你屁事！”
女子转过身，好像打量她一阵，讥笑声再次传来，“真是可笑，你踩着至亲好友的血肉，最后却将自己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……”
“你到底是谁？！”寄如芙死死盯着女子，却始终看不清楚她的面容。她环顾四周，绝望地低吼出声，“这里到底是何处？！”
“你的人间……”女子缓步走近她，眼中满是笑意，“地狱。”
寄如芙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长相，竟然是和她一模一样的面空！
寄如芙一身冷汗地惊醒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妆台上睡着了。
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。
二更时分，周围除了喧嚣的虫鸣声外，再无其他声响。
寄如芙侧首望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门，有几分失落地缓缓收回目光。
这时窗户突然自外被打开，一道男子身影跃入房内。
秦峥一连几日带人蛰伏在龙攸家周围，时刻注意着寄如芙的动静，一直没发现异常。
现在已过了二更，就在他以为今日同样会风平浪静地过去时，竟意外看到一道男子身影从寄如芙房内跃出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，是龙攸。
秦峥忙带人循着龙攸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，和早就守候在路口的差役，一起合力擒住了他。
可当秦峥看清那人的长相后，却发现并不是龙攸，是那人故意穿着龙攸的衣服假扮的。
等秦峥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，连忙带人折返回来时，寄如芙已经不见踪影。
深夜的徐府，仆人们将一箱箱糖果糕点抬到马车上，然后用绳索固定。
车队装载完成后，李小映上了最前方的马车。每次逢年过节，这些货物都是由李小映亲自带队，分发给穷苦百姓。
谁知李小映的车队刚出城没多久，便被人拦了下来，李小映打起车帘发现竟是沈云臻，“大人？！”
沈云臻披着一件黑色披风，立在夜色中，望着李小映，夜风吹乱了他的鬓发，“我正好有事要去郊外，不知道小映姑娘能否载我一程？”
李小映沉吟片刻，点头，“大人请上车。”
沈云臻上了马车后，在李小映对面落座，马车内还放着一个被罩布盖着的箱子，占据了大半空间。
“小映姑娘之前去做善事时也都是深夜出行吗？”马车继续前行，沈云臻向李小映问道。
李小映笑着点头，“我晚上去，偷偷将东西放下便走，这样就不用看他们感恩戴德的模样了。”
“大人呢？”李小映望着沈云臻，好奇问道：“这么晚了去郊外做什么？”
“为了见你。”沈云臻望着李小映，“没想到小映姑娘除了喜欢捉迷藏外，还喜欢玩儿李代桃僵的游戏。”他说着，便伸手扯下身侧箱子上罩着的黑布，赫然是那个绘有凤尾鲲鹏的箱子。
“大人怎么知道那个箱子是假的？”李小映好奇问道。
“虽然箱子上都是凤尾鲲鹏的图案，但是寄姑娘的箱子我那天看得很清楚是金丝楠木。”沈云臻沉吟道：“近来宁州城金丝楠木短缺，小映姑娘让我带走的那个箱子，应是由于时间仓促，小映姑娘的能工巧匠没能立即找到金丝楠木，所以便用和金丝楠木比较接近的木材替代了，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差别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李小映抬眸望向沈云臻，双目弯成了一对月牙，“大人，我们玩儿个游戏吧，大人赢了的话，就可以带箱……”谁知她话还未完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。
沈云臻打起帘子，发现他们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，便下了马车。
沈云臻认出为首那人赫然是之前去找过寄如芙的混混严大春，一个手下正向他禀道：“老大，寄如芙的那个箱子就在他们的马车上，我亲眼看到的。”
“把箱子交出来，饶你们不死！”严大春这次他带了很多人高马大的兄弟，底气十足地向他们大声喝道。
李小映跳下马车，望着他们，好奇问道：“你们是谁？”
严大春有些不耐烦道：“少废话，快交出箱子！”
“你们要夺走我的箱子，还不让知道为什么？”李小映看着他们，“那我们可要拦你们了。”
“我们？”沈云臻看着李小映。
“大人，你想要的箱子就在马车里……”李小映望着沈云臻，认真道：“我们当然要先联手一起保护了。”
“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，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！”严大春话音刚落便拔剑带人冲向两人。
沈云臻一直稳稳立在原地，直到他们欺近了，才一个旋身，自一个混混手中顺走一把剑，与他们缠斗在一起。
沈云臻的剑招沉稳有力，但由于他们人数众多，稍稍处于下风。
这时，其中一个混混突然挥剑砍向躲在沈云臻身后的李小映，沈云臻正被身前的乱斗缠身，就在他打算放空前方，回护李小映时。
李小映竟一跃而起，避开那人的攻击，然后反手抽出袖中短剑，狠狠刺向那人的肩头。
伴随着四溅的鲜血，惨呼声传来，李小映飞踢一脚将他踹倒在地。
沈云臻也恰好从刚刚的缠斗中抽身，李小映手持短剑护住沈云臻的后方。
“原来小映姑娘会武功？”沈云臻眸色沉沉问道。
李小映点点头，“会一些。”
“那上次小映姑娘被围攻时，为何一直不出手？”
李小映嘻嘻笑了笑，“我想看大人英雄救美。”话音刚落，她一个旋身，干净利落地用短剑刺穿近前之人的手臂。
刺耳的惨呼声在耳畔响起，她漠然地看着那名混混因剧烈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的面容，眼中满是嗜血的杀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