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,那扇漆色剥落的大门被推开,颜绮霜缓步跨了进去。
宁州书院已荒废多年,如今再踏入故地,颜绮霜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她缓步来到惩戒房,地上和桌上都积了厚厚的尘土。她站在门口,望着里面的一切,一时竟有些不敢踏入。
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,下雨了,雨水自破损的窗子飘了进来,一如八年前的那个雨夜。
那个雨夜,阿布为了救她,被管家拖了下去。
阿布离去后,徐文仲想再亲近她时,她别开头,拒绝了他。
徐文仲也没了兴致,便整理好衣衫转身离去。
那天过后,往日对她多加照顾的徐文仲便不再理采她了,也不再过问她的功课。
他时常会和其他敬仰他的女学生谈笑风生,他还是那么风趣,那么受人尊敬,就好像那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而她因为不再受到徐文仲的青睐,在周围人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,渐渐被身边的同学所孤立,不时还会被她们冷嘲热讽。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寄如芙,甚至因为害怕连累她,而有意识地疏远她。
那天,下堂后,她独自一人回住处,恰好一群同学经过,她不知被谁在暗中推了一把,摔倒在地,手腕和膝盖都磕出了血,异常狼狈。
她环顾四周,却发现所有人都仿佛没看到她一般有说有笑地从她身边走过。
颜绮霜不知道的是,此时的徐文仲正透过窗子的缝隙,远远地望着她,仿佛早已对这个情景习以为常。
谁知等到她快到住处时,一桶冷水突然兜头浇下。随之而来的便是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。
所以,那一天,当颜绮霜羞愤地逃离现场时,漫无目的地向前跑,想要逃离这一切时,在抄手游廊的尽头,遇到了徐文仲。
徐文仲将她带到了房间,帮她用热水洗去手腕和膝盖上的土砾,而后为她上药包扎。
做完这一切,当徐文仲缓缓将手伸进她的领口时,她虽然依旧害怕但是却没有再阻止……
“阿颜……”耳畔传来杨惠的声音,颜绮霜侧首,才发现杨惠来了。
颜绮霜这才后知后觉,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这连天雨幕中,浑身湿漉漉的,杨惠忙撑伞上前为她遮雨。
“杨姐姐,你怎么来了?”颜绮霜有些意外。
杨惠引着颜绮霜向抄手游廊走去,“今日休沐,想着去看看你,没想到团儿说你来了这里……”
“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更多与阿布有关的线索……”颜绮霜微微垂眸,“我想帮忙早点找到她……”
颜绮霜顿了顿,“秦参军出去多久了?”前段时日秦峥带着官兵,前去之前推测的沈云臻可能流落的地方进行搜寻。
“半个月了。”
“已经这么久了……”颜绮霜喃喃道:“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吧……”
杨惠微微颔首,“雨停了,回去吧。”
谁知两人刚出书院没走多远,一名气喘吁吁的衙差焦急地找到杨惠,“杨长史,大人回来了!”
杨惠带着颜绮霜回到府衙时,沈云臻正在大厅里被官吏们围着嘘寒问暖。
“大人,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里了?”
“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里……”
“可有受伤?”留守在府衙的官吏都七嘴八舌地问道。
沈云臻通过那座还未建成的桥出来后,还没翻越那座山,便遇到了带人寻过来的秦峥。沈云臻与他们会合后,便径直返回府衙。
颜绮霜远远立在那里,只怔怔望着沈云臻,双眸不知不觉泛起泪光。
杨惠想拉她上前,但颜绮霜微微摇首,立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“大人没事……”秦峥笑着打趣道:“这么长时间即便受伤也都好了。”
沈云臻微微颔首,“确如秦参军所言,大家不必担心。”
沈云臻这时注意到不远处的颜绮霜,他缓步走过去。
杨惠则转身走开,独留他们两人。
颜绮霜望着沈云臻怔怔道:“大人,回来了。”
“回来了……”沈云臻望着她,“让你担心了。”
陆府前厅,用过饭后,沈云臻和颜绮霜便相对而坐。
席间,颜绮霜一直低着头,在为沈云臻斟茶,一次又一次。沈云臻只要放下杯子,面前的空杯便立即满了。
沈云臻隐隐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,便问道:“颜姑娘可是有心事?”
颜绮霜手中的茶壶抖了一下,茶水洒在桌上,颜绮霜连忙用手帕去擦。
沈云臻忙按住她的手腕,“我来吧。”
沈云臻从她手中取过手帕一点点擦干净了桌上的水渍,而后望着颜绮霜,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颜绮霜微微垂眸,她踌躇着,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如果颜姑娘不想说的话……”
“不!”颜绮霜抬首望着沈云臻,她的双目泛红,“我今日必需说!”
沈云臻缓缓放下了杯子,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。
颜绮霜嗫嚅道:“我不是……”
沈云臻有些疑惑地望着颜绮霜,“不是什么?”
“我不是大人要找的未婚妻。”颜绮霜抬眸望着沈云臻,终于不再闪躲,“我不是宋真。”
沈云臻微愣了下,“为何如此说?”
“前段时日,我在宁州街头遇到了我真正的未婚夫……”颜绮霜有些哽咽道:“我想起了我为何会来宁州书院,也知道了我真正的名字和生辰……”她望着沈云臻,“大人,我今年二十有二,江州人,名叫施仪,不是你要找的宋真宋姑娘……”
颜绮霜从袖中掏出玉佩,缓缓放到沈云臻跟前,眸中泛起盈盈泪光,“这块玉佩是我当初捡到的,玉佩真正的主人是阿布姑娘。”泪水轻轻划过她的面颊,“八年前,我被徐文仲侵犯的那晚,她以身救我,失败后,被徐文仲重新关了起来。而我后来在房内发现了她遗落在地的这块玉佩……”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沈云臻,他被眼中模糊的泪水,远隔在了天涯,“大人,阿布姑娘才是你的未过门的娘子。”
沈云臻垂眸望着身前的这块玉佩,良久都没有说话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当年阿布姑娘若不是为了救我,说不定早就逃出生天……”颜绮霜脸上泪痕斑驳,“抱歉,我这么晚才想起……”
沈云臻仍旧沉吟不语。
直到颜绮霜转身离去时,沈云臻突然叫住她,“颜姑娘,切莫自责,你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了……”
颜绮霜缓缓顿住脚步,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,她勉力笑着,“多谢大人。”
沈云臻侧首望着她,“以后若有为难之事,可随时来寻我。”
“好。”颜绮霜仍旧笑着点点头,而后再次抬步离去。
颜绮霜刚走出徐府大门,便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杨惠。
杨惠上前缓缓拥住了她,她伏在杨惠肩头,紧紧攥着她的衣袖,眼泪大颗滴落。
她早已在相处中对沈云臻暗生情愫,但她很清楚他决意娶她,更多是为了履行责任。
而她同样有人无法辜负,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一切坦诚相告,让他寻到他真正想找的人,得偿所愿。
杨惠轻声安慰道:“无事……只要说出来就好了……说出来就好了……”
半晌后,颜绮霜才略略止住,她直起身望着杨惠,“杨姐姐,我问过大人……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,“李小映也还活着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寂寂空庭,风动细帘。
闻人长吉躺在摇椅上,一边打扇,一边轻轻摇着椅子,黑猫卧在他脚前,一派惬意的景象。
李小映拂开帘子走进来,在一旁的案几上坐下,然后对着案几上的点心大快朵颐。
她还未吃上几口,耳畔便传来闻人长吉慢悠悠的声音,“你失约了两个月……”
李小映嘻嘻笑道:“但我让你过了两个月的清闲日子……”
“你受过伤?”
李小映像个没事人一样道:“早好了。”
闻人长吉轻摇折扇,笑道:“你是欺我眼睛看不到吗?”
李小映只好老实交代,“阴雨天气会隐隐作痛。”她顿了顿,“不过这点痛于我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。”
闻人长吉手中的扇子缓缓顿住,他蓦地松开手,扇子坠落在地。
李小映又吃了一口,望着近在咫尺的扇子,就欲伸手拾起,谁知她的手刚触上扇子,折扇另一端突然被一只手按住。
闻人长吉微微俯身向前,长发垂落下来,他的手按在折扇上,但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缚在双眼上的那层层白布,直直地看着李小映,“为什么要奋不顾身救沈云臻?”
“为了好玩儿啊。”李小映道。
闻人长吉自她手中取过扇子,坐直身子,“与你打了这么久的交道,我很清楚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,绝不会为了一个无聊的理由将自己置身险境,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?”
李小映沉吟片刻,“我之前险些杀了他,这次我该还他,从此以后,我与他两不相欠,便能做真正的敌人了。”
耳畔传来吱吱呀呀的摇椅声,闻人长吉一边打扇,一边躺回了椅子上,他什么也没说。
李小映又吃起了点心,一边吃,一边向闻人长吉问道:“长吉,我让你帮忙查的人,有线索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