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房中,随着一道道牢门被打开。杨惠在狱吏的带领下,来到了阿兰的牢房。
牢门被打开,杨惠缓步跨了进去,“阿兰姑娘,沈大人有伤在身,由我代他前来见你。”昨日阿兰突然让狱吏传信,说她有徐文仲一案的重要线索禀报,指名要沈云臻前来。
“看来传闻是真的……”阿兰望着杨惠道:“沈大人真的被李小映所伤……”前日,隔壁牢房进来一个女囚,她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,李小映将沈云臻误认为杀害徐文仲的凶手,险些杀了他。后来才发现徐文仲是自杀,只是府衙至今还未寻到徐文仲自戕的那把匕首。
杨惠微微颔首,“是。”
“如果你们一直找不到找到凶器会怎样?”阿兰问道。
“凶器未寻到……”杨惠望着阿兰道:“徐老一案就无法结案。”
阿兰满目期待地望着杨惠,“如果我提供凶器的线索,能为我减刑吗?”
杨惠沉吟道:“我会禀报大人,等寻到凶器后,会酌情为阿兰姑娘减刑。”
阿兰微微点点了点头,她思忖片刻,开口道:“我家院子后面有条河,匕首就在河里……”
杨惠闻言有些意外,“为何会在那里?”
阿兰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杨惠的目光,“老爷出事的前一天,我意外听闻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匕首会被送至老爷房内供他赏玩……”于是在三月十五日夜里,亥正二刻,阿兰服侍完徐文仲喝完药睡下后,去而复返,偷偷潜入徐文仲房内去偷那把值钱的匕首。
她从房内出来时,恰巧遇到刚上茅厕回来的守卫陈元。陈元向阿兰保证,会为她保密,而阿兰则承诺将匕首卖钱后会分给他一半。
结果等阿兰回去后,才发现那把匕首沾有血迹,她惊恐万分,害怕惹祸上身,连忙将匕首丢弃在家后面的河里。
杨惠沉吟片刻,“阿兰姑娘之前并未提及此事,可是……”
“当时我以为李小映要诬陷我是凶手……”阿兰看着杨惠道:“我若说出,岂不是白白增加自己的嫌疑……”
那把刻有浮雕龙纹的匕首,在阿兰家后面的小河中被打捞上岸。
徐文仲的案子在时隔三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,所有证据都表明他是因为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而选择了自杀。
原先被认为是凶手的李小映,不仅成功洗脱了弑父的嫌疑,还因为对徐文仲有情有义的举动而受到万人称颂。
李小映的事迹传遍了宁州的大街小巷。包括她是如何在徐老重病期间四处奔走求医,是如何以血入药帮徐老缓解病痛,以及她是如何将沈云臻误认为是杀害徐文仲的凶手,而故意接近他伺机为父报仇。
除了李小映对徐文仲感天动地的孝心外,李小映的坎坷身世,以及她之前做过的所有好事,哪怕极为微小的,都被人们所一一提及。李小映一时间成了百姓心目中有节有义的女英雄。
和对李小映的各种褒奖不同,徐统则被人们骂成了筛子。
徐文仲重病期间,甚至徐文仲身亡那晚,徐统都不忘在家中招妓的事传出后,众人纷纷为李小映鸣不平。
“原来小映姑娘是担心徐统的荒唐行径被众人发现,让徐老面上无光,才特地命人将他的房门反锁,谁知那个废物竟然恬不知耻地翻窗出来,大闹徐老的葬礼,污蔑小映姑娘是杀害徐老的凶手!”小吃摊位前,一名正在吃包子的食客愤愤向同伴道。
同伴也同样愤慨,“我们当初就是被那个混账徐统给骗了!才会把小映姑娘误认为是凶手!”他忍不住感叹道:“谁能想到他身为徐老亲子,在徐老过世后,竟还每日花天酒地的,反观小映姑娘却是冒着性命危险也要为徐老复仇……虽然最后发现沈大人并不是凶手……”
沈云臻坐在卖小笼包的摊位前,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甜汤,身旁对李小映的称赞声不时入耳,他神色如常地尝了口汤,觉得味道还行。
他的双手上被缚上了厚厚的白布,左手手臂被白布吊在脖子上。右手虽然行动有些笨拙,但喝粥汤足够了。
沈云臻的汤快喝完时,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上桌了。沈云臻望了那屉包子一眼,还是请小二帮忙打包了。
沈云臻提着包子刚进入府衙,秦峥看到他,便忙迎了上来,“大人!你的伤还没完全好,怎么就来了?!”
沈云臻将包子递给秦峥,“这家小笼包很好吃。”
秦峥忙接过包子,看到他的手时,惊讶道:“大人,你的手又流血了!”
沈云臻垂眸看了下,血痕自层层白布中渗出,“可能不小心碰到了,无妨。”
这时杨惠听到声音,也走了出来,将沈云臻请进房内,为他上药。
杨惠为沈云臻上药时,秦峥站在旁边一边吃包子,一边说:“伤口这么深,大人可得千万小心,别再磕了碰了!”
沈云臻微微笑了笑,“知道了,多谢秦参军叮嘱。”
“这个李小映下手真狠,如若不是……”秦峥看了沈云臻一眼,突然停了话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。
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,那天如果不是杨惠及时闯进去,沈云臻极有可能就会命丧李小映之手。
“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……”沈云臻望着秦峥问道:“潇湘居确认无人伤亡?”
秦峥点头,“没人伤亡,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乌龙,根本就没起火,不知是哪个缺德东西,搞出那么多烟……”
沈云臻沉吟道:“是李小映故意制造的混乱,为的便是拦住你们,好对我动手。”
“这个李小映真的玩得一手好心机!”秦峥为沈云臻鸣不平道:“现在可倒好,险些杀人的人成了众人称颂有情有义的英雄!”他顿了顿,看着沈云臻,“大人,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!虽然李小映初心是好的,为了给徐老复仇,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没有查清真相的情况下,对大人不利!其情可悯,其行难恕!”
杨惠重新为沈云臻包扎好了伤口,默默地收拾药瓶,没有说话。
秦峥望着那厚厚的白布,好想突然想到了什么,“大人现在身上有伤,不便出面,我去将李小映拿下!”
沈云臻望着秦峥,沉吟道:“秦参军,徐老一案虽然已经结案,但百里姑娘之死,还需继续探查下去……”
秦峥想了想,“行!一切听大人的。我这就继续带人去探查……”他话音刚落,便转身离去。
杨惠也准备告辞,沈云臻突然叫住她,“杨长史……”
杨惠停下脚步,回过首,“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?”
“宋真的事……”沈云臻望着杨惠,“你是如何得知的?”
杨惠微微垂眸,“我去府上拜访大人时,曾和余叔无意中聊起过。”余叔是跟随沈云臻来到宁州的老仆。
沈云臻默然片刻,“是从秦参军那里听来的吧。他每次去都和余叔很能聊得来。”
“大人如果要责罚……”
“这是好事……”沈云臻喃喃道:“多一个人知道,就多一分找到她的可能。”
沈云臻的伤恢复得很快,半个月后,双手上的伤便已无碍了,只是肩上和背上的伤口,还未完全恢复,不时隐隐作痛。
那日黄昏,沈云臻放衙,沿着街道回家时,远远便看到一大群人聚在一起,好像簇拥着什么人。沈云臻直到走近了才看清被簇拥着的人是李小映。
人们争先恐后地将手中的各色礼品和小吃塞给李小映。李小映的怀里已抱满了东西,但周围的人仍旧忙不迭地往她手里塞。
沈云臻在家养伤时,李小映曾来探望过,但被沈云臻拒之门外。李小映留下了一些名贵伤药,没有再来打扰。
沈云臻缓缓收回目光,目不斜视地穿过那些拎着东西不断聚涌过来的人,缓步向前行去。
沈云臻走过这条街区,刚转过一个巷道,没走多远,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,“大人!”
沈云臻顿住脚步,微一回首,便看到了李小映,她正疾步向沈云臻跑来。
李小映跑到沈云臻跟前时,沈云臻刚想说些什么,竟被李小映一把拉住手腕,向前跑去,“快走!”
他们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那群热情的百姓正紧追李小映而来。
日落时分,西沉的红日粹落在河面上,泛起陆离斑驳的光影。
“没有追上来……”李小映拉着沈云臻直跑到河边,才终于放心地松开了手。她侧首望了沈云臻一眼,嘻嘻笑了笑,“我提前派人探过了,这里一般没人来。”
“小映姑娘带我来此做什么?”沈云臻望着李小映问道。
“我今日本来想去府衙门口等大人的,没想到半路上被他们拦住了……”李小映望着沈云臻,神色诚恳道:“那日伤了大人,我很抱歉……”
沈云臻缓步向前,踏上了那条建在河上的木栈道,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,半晌后,才道:“我昔日任职大理寺,掌刑狱断案之事,笃信‘不别亲疏,不殊贵贱,一断于法',而小映姑娘遇到不公之事,最先想到的却是诉诸私刑。即便你怀疑我这个刺史贼喊捉贼,也该知道徐老的高足遍布朝堂,我若真是凶手,他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管……”
伴随着木板吱吱呀呀的响声,李小映也踏上木栈道来到沈云臻跟前,她从袖中抽出短剑,调转方向,扯过沈云臻的手,将手柄递到他手中,“大人,你先刺我几刀解解气!我绝不还手,只要留我一条命就行。我还有件事要办,等办完了,我再任凭大人处置。”
沈云臻垂眸望了片刻那柄险些要了自己命的短剑,缓缓握住,他抬眸望向李小映,“往后退。”
李小映忙依言沿着木栈道向里退了几步,问道:“这个位置可以吗?”
李小映话音刚落,沈云臻手中的短剑便脱手而出直刺李小映而去。
李小映脸上没有丝毫惧意,但那把匕首最后只贴近李小映面颊而过,斩断了李小映的几缕发丝。
除此之外,李小映并未受伤。
沈云臻缓缓背转过身,风鼓起了他的袍袖,“两清了……”
李小映忙叫住沈云臻,“大人,你若想治我的罪……”
沈云臻缓缓顿住脚步,他微微回过首,黄昏的风中,他鬓发飞扬,“你现在是百姓心中为父报仇的节义英雄。民意滔天,百姓们担心你受到刑罚,特地找到我为你求情请命,希望小映姑娘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……”他话音刚落,便径直抬步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