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时分,颜绮霜乘着马车向街尾的茶坊的方向行去。自从上次杨惠向颜绮霜坦诚她的所思所想后,颜绮霜决定帮她一起设法离开武元良。今天便是她与杨惠约好在茶坊见面的日子,她早早地便出发了。
谁知快到茶坊时,颜绮霜竟透过车帘缝隙,看到杨惠带人匆匆地往相反的方向行去。
颜绮霜忙叫停马车,下车向杨惠喊道:“杨长史!”
杨惠停下脚步,看到杨惠后,匆匆折返回来,“颜姑娘,抱歉,我临时有急事……”
颜绮霜见她神色焦灼,忙问道:“你要去何处?”
“横楼。”
颜绮霜忙道:“快上车,我送你。”
杨惠没有过多犹豫,随颜绮霜上了马车。
车夫将车赶得飞快,但却在距横楼不远时,突然慢了下来。
杨惠掀开车帘向外望去,发现前方是熙熙攘攘的人,马车一时无法前进。
杨惠与颜绮霜刚下马车,便远远看到横楼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浓烟,内中乱作一团,所有人都慌乱地向外逃命。横楼门口早已围满了人,有官兵也有焦灼的百姓。
颜绮霜望着那幅情景突然揪心起来,“怎么失火了?”
杨惠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在带着衙差救人的秦峥,忙挤上前问道:“秦参军,大人呢?”
“大人还在里面。”
颜绮霜看着秦峥焦急得脱口而出,“你们没有去救他吗?”杨惠上马车后告诉颜绮霜了,李小映今日设局便是为了杀死沈云臻。
“大人吩咐过,若有意外,让我们以百姓为先!”秦峥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,他声音很大,仿佛也在说给自己听的。
杨惠没有说什么,而是越过向外跑的众人,努力往前冲,颜绮霜看出她的目的,忙拉住她,“杨长史!”
迎着杨惠坚定的目光,颜绮霜道:“我和你一起。”话音刚落,她便随杨惠一起向前挤进去。
李小映和沈云臻所在的那个雅间,在横楼最里面,位置偏僻,偏安一隅,并未有多少烟雾散入其中。
屋内还静静地焚着藏心香,当外面的喧嚣传入房内时,也都弱了几分。
沈云臻赤手握着那把直指他面孔的短剑,鲜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,染红了一大片,他的额上已沁出冷汗,但仍在勉力支撑。李小映这一剑来得极快,沈云臻全身酸软无力,只能伸手硬接。但李小映手中的短剑仍在不受控制地缓缓欺近沈云臻的面门。
门外人们来往逃命的声响不时传入屋内,沈云臻望着李小映,“小映姑娘为了杀我,竟不惜在横楼纵火?”
李小映眼中满是张狂的杀意,“大人自然要配大场面。”
鲜血顺着手腕滑入沈云臻的袖口,他面不改色问道:“为何要杀我?”
李小映手中再次用力将短剑向沈云臻压下,“爹爹身亡那晚,我在桃花林中看到了大人的身影。”
那日深夜,李小映记得很清楚,就在她与徐文仲在凉亭内时,她曾无意中隔着疏落的桃花,看到林中有一道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影。男子背对着他们立在桃花树下,他微微侧过首,半张面孔掩映在昏黄的灯光下,不是别人正是沈云臻。
更巧的是,沈云臻那晚所穿的长袍恰和今日的一模一样。
“从第一次见面起,小映姑娘便在谋划如何杀我?”沈云臻问道。
“是。”
沈云臻沉吟道:“红豆酥……”
“我下了毒……”李小映神色漠然道:“和红豆相配,即便不吃,只闻一闻便会中毒……”然后在闻过藏心香后真正毒发。
沈云臻面色惨白,额上满是冷汗,但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,反而更助长了他骨子里的冷傲与坚韧,他死死握着剑刃,任凭十指连心的痛不断蔓延。
李小映见与他僵持不下,便道:“即便你中毒不深,也足够我动手了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毕竟我的武功只比大人略逊一筹!”话音刚落,她突然一把抽回短剑,再次刺了过去。
沈云臻的双手被短剑割伤鲜血直流,他强撑身体,闪身躲过。李小映运招再次攻来,两人缠斗在一起。沈云臻以守为攻,由于气力不济,明显处于下风。
“那晚我的确去过徐府,但杀害徐老的人并不是我。”沈云臻与李小映打斗间隙向李小映道。
“排除掉其他人,便只有你了!”李小映仿佛杀红了眼一般,招式狠辣,只为取沈云臻性命,“今日你必需死!”
沈云臻身上已有多处被李小映手中的短剑所伤,他的唇角渗出鲜血,体力明显不支,但他仿佛愈战愈勇般,没有丝毫退意,反倒硬生生接住李小映的招式。
几招过后,李小映的短剑狠狠刺入沈云臻的肩头,鲜血直流,沈云臻的额上满是冷汗,但仍颤巍巍地抬首望着李小映,“小映姑娘,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吗?”
李小映手中用力,短剑又刺入他肩头几分,鲜血直流。
“不够……”沈云臻望着李小映,眼中满是冷傲之气,“远远不够……”
李小映一把拔出短剑,鲜血飞溅,紧接着夺命攻势又至。
沈云臻踉跄着晃身躲过,而后向李小映打出一掌。
李小映眼疾手快地避开,一个疾步上前,手握短剑狠狠划向他的脊背。
鲜血滴落在地,沈云臻再也强撑不住,重重倒在一旁的案几上,呛出一滩鲜血。他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,却先一步被李小映一把提住领口。
沈云臻仰首望着她,勉力笑了笑,“小映姑娘也不过如此……”
“是吗?”李小映话音刚落,手中的短剑便直直地向沈云臻脖颈刺下。
那一刻,沈云臻终于看到了阿兰和徐统口中,那令人胆寒犹如恶鬼一般的眼神。
“住手!”伴随着一道破门声,杨惠的声音传入屋内。
李小映手中的短剑在刺入沈云臻脖颈的前一刻,蓦地偏了几分,重重地刺入案几上。
“李小映!凶手不是大人!”杨惠忙向李小映道:“杀死徐老的凶手不是大人!”
李小映丝毫不为所动,她一把拔出短剑,还欲再刺!
“李小映!你不要一错再错!”
“徐老是自杀!”
颜绮霜几乎与杨惠同时开口,用了全身力气般冲李小映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李小映手中的短剑蓦地顿住,她回首望向杨惠,“你说什么?”
杨惠望着李小映,“我自闻人先生的医馆而来,知道了小映姑娘在徐老生病期间为他所所做的事……”
为了治好徐文仲的病,李小映曾遍访名医,她便是在那时找到的闻人长吉。可徐文仲的病早已药石罔效,李小映为了能帮徐文仲减缓疼痛,甚至不惜让闻人长吉使用禁方,用自己的血给徐文仲做药引。
在杨惠的追问下,闻人长吉终于说出了一切。李小映这么多年来其实从未忘却过徐文仲对她的恩情。她不仅不是杀害徐老的凶手,还一直在暗中寻找杀害徐老的真凶!她怀疑在徐文仲身亡那晚,出现在徐府的沈云臻是杀害徐文仲的凶手,所以才故意接近沈云臻,目的就是为了伺机刺杀,为徐文仲报仇。
“但小映姑娘不知道的是……”杨惠望着李小映喃喃道:“徐老在身亡前曾去找过闻人先生购买毒药……”
两个半月前那天,徐文仲偷偷避开所有人去找闻人长吉,因为那个禁方并不能帮他缓解多少疼痛,而他再也不愿忍受病痛的折磨,所以向闻人长吉求一味可以速死的药,但闻人长吉并未给他。
“不可能!”杨惠说完,最先开口的竟是颜绮霜。
李小映看了颜绮霜一眼,没有说话。
颜绮霜不敢置信道:“老师怎么可能会是自杀?!”
杨惠向颜绮霜解释道:“虽然现场遗留的线索很像他杀,但根据徐老胸前伤口的形状和刺入角度,是无法明确断定凶器是否由外人刺入,换言之,凶器也完全有可能是由徐老自己刺入的……”
“不可能!”颜绮霜仍旧不愿相信,“凶手明明是李小映!”
“我是公门中人,对于案情从不说谎。”杨惠望着颜绮霜,“颜姑娘和小映姑娘若不信,可现在随我去向闻人先生求证。”
李小映沉吟半晌,松开了沈云臻,收回短剑。
杨惠忙上前扶起沈云臻,“大人,你还好吗?”
沈云臻捂着伤处,勉力笑了笑,“放心,死不了。”
杨惠忙撕下布帛,为沈云臻包扎伤口。
李小映微微侧首望向沈云臻,“你那晚为何会出现在徐府?”
沈云臻望了李小映一眼,没有说话。
“大人是为了寻找他的未过门的妻子。”杨惠为沈云臻包扎好伤口,回首向李小映道。
此言一出,颜绮霜有些意外地望向沈云臻。
李小映同样有些讶异。
“大人的未婚妻子宋真宋姑娘,于十多年前失踪,大人自请降职来此,便是为了寻找宋姑娘……”杨惠向李小映解释道:“大人在来宁州之前听闻宋姑娘曾出现在徐府附近,所以大人在宁州安顿下来后,便去拜访徐老,打听宋姑娘的下落……”沈云臻那晚比与徐文仲约定的时间早到,到了桃林后发现徐文仲和李小映在凉亭中,便转身离去,恰好被李小映看到。
“只是徐老也并不知晓宋姑娘的下落……”杨惠道。
李小映若有所思地微微垂眸,这时竟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件物什,应是刚刚打斗期间,自沈云臻怀里掉落的,“这是……”
杨惠和颜绮霜也顺着李小映的视线望过去,发现竟是一块沾血的白玉鸳鸯玉坠。
颜绮霜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块玉坠。
杨惠缓步上前伸手捡起,走到沈云臻跟前,递还给他。
“多谢杨长史。”沈云臻接过玉佩,缓缓放入袖中,“此玉坠为当年我与宋真定亲时长辈所赠,我与她各执一块……”
李小映定定地望着沈云臻手腕上的伤疤,“你手腕上的伤疤从何而来?”
“是为了救我……”杨惠沉吟片刻,望着李小映,“大人来宁州那晚,无意中撞见武元良对我施暴。大人上前救我时,被武元良用刀划伤的……”
但因为那晚夜色太暗,沈云臻并未看清杨惠和武元良的长相。所以第二日沈云臻在府衙见到杨惠时,并未认出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