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时分，月光透过窗格倾泄屋内。
杨惠躺在床上，却没有丝毫睡意。她望了那片沉凝的月色良久，缓缓掀被下床，向不远处的桌子走去，想为自己倒杯水。
谁知身上的伤处不小心碰到了桌角，钻心的痛，她一下子瘫倒在地，手恰好按在了那片月光中。她定定地望了自己的手背片刻，缓缓从月光下收回手，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。
一瞬间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日。
爹娘收了武家三石谷子，在很多人的见证下，爹爹捉着她的手，按了红色的印泥，印在了武家人拿来的婚书上。
随后她便被武家人带着离开，她回首泪眼模糊地望向爹娘，他们却别过头，不看她……
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不忍，竟没有再看她一眼。
她靠坐在桌脚，紧紧攥着心口，不知不觉泪湿双眸。
第二日，上午还是晴天，午后天际突然变得有几分阴沉。
马车粼粼行过街道，颜绮霜坐在马车里，透过车窗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，始终无法消解心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怒气。
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，李小映竟会将徐文仲遇害时的血衣放到她房间里栽赃她。
随着马车向徐府的方向行进，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。当经过一个巷口时，颜绮霜正准备放下车帘，无意中在巷子里看到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，她忙向车夫道：“停车！”
马车停在了路边，颜绮霜下了马车，连忙向那个小巷走去。女子背对着她靠坐在墙边，看起来异常虚弱，身旁是一个菜篮，里面的菜也撒了一地。那名女子不是别人，正是杨惠。
“杨长史……”颜绮霜忙走上前俯身轻唤她道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杨惠的额上满是冷汗，她面色苍白，虚脱得不成样子。她听到颜绮霜的声音，一时竟不敢抬首，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。她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身，然后微微抬眸看了颜绮霜一眼，“颜姑娘……我无事……”
杨惠说着俯身提起篮子就要去拣洒落在地上的菜，她刚跨出一步便一个不稳险些再次栽倒在地。
颜绮霜忙伸手扶住杨惠，“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逞什么强？”她一把夺过杨惠手中的篮子，递给团儿。
颜绮霜察觉到杨惠整个身子都在发热，便伸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，发现很烫，“我送你去医馆……”
颜绮霜说着就要搀扶杨惠向马车行去。
杨惠却微微摇头拒绝了颜绮霜的好意，“多谢颜姑娘，不必麻烦了……”
“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……”颜绮霜执意要拉着杨惠去乘马车，杨惠推拒着不去。两人拉扯间，颜绮霜无意中扯开了杨惠的袖口，发现她手腕处竟然有伤。
颜绮霜将杨惠抵到墙上，不顾她的阻挠，撩开她的袖子，发现她两条手臂上竟然布满伤痕和乌紫淤青。
杨惠满脸羞愧，她伸手想将袖子放下来，却被颜绮霜一把拂开。颜绮霜微微扯开她的领口，发现她脖子下方也满是伤痕。
颜绮霜满目疼惜地望着杨惠，“这些伤是怎么来的？谁敢这么打你？！”言语间掺杂着说不出的愤怒。
杨惠靠在墙上，微微侧着首，不敢看颜绮霜的眼睛。
“是你夫君武元良？他怎么下得去手？！”颜绮霜追问道。
杨惠缓缓理好衣袍，抬眸望向颜绮霜，“烦请颜姑娘为我保密，我不想让其他人知晓。”
杨惠说着就要离开，颜绮霜一把扯住她的手腕，“你必需要去看大夫，否则我就将此事公之于众。”
杨惠定定地望了颜绮霜半晌，最后还是妥协了。
杨惠上了颜绮霜的马车，颜绮霜顾念杨惠的感受，并未带她去常规的医馆，而是吩咐车夫，去找一家偏僻的医馆。
可颜绮霜没想到车夫找的这个医馆竟然这么偏，建在荒郊野岭。她们下了马车后，这才发现树木掩映下，有一座简陋的院子，上面挂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，依稀能辨出医馆二字。
颜绮霜扶着杨惠下了马车，走进了那个晾晒有药草的小院。
“大夫在吗？”颜绮霜在房外叩了许久门，见没人回应，便推开门，带着杨惠入内。
“有人吗？”颜绮霜进屋内后，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。
颜绮霜隐约听到东侧的细帘后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。她走近一些，这才隐约看到那道躺在摇椅上的男子身影，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袍，一边摇着摇椅，一边还幽然地为自己打着扇。
颜绮霜望着帘子试着唤了一声，“大夫？”
帘子后的男子这才停下摇椅，有几分慵懒地坐直身子，他轻笑出声，“大夫？”
“这里不是医馆吗？”颜绮霜问道。
男子不置可否，隔着细帘好像看了杨惠一眼，“请受伤之人近前一观。”
颜绮霜霜扶着杨惠缓步上前，让她在细帘前的椅子坐下。
细帘被向上卷起，一只修长的手自帘下伸出，轻轻叩在了杨惠的手腕上，那只手极白极冷。
有风自窗台拂过，杨惠透过微动的细帘望过去，细帘后的男子鬓发飞扬，双眼竟被厚厚的白绫所缚。
半晌后，男子的唇角微微扬起，“去抓药吧，红花五钱、陈皮五钱、麝香……”
颜绮霜看了看左右，才反应过来，“我吗？”
“姑娘如果愿意出钱帮我雇个药童……”男子的笑声自细帘后传出，“我自然乐意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西侧就是药房，各种草药都标记得很清楚……”
“大夫？不用看下她的伤吗？”颜绮霜疑惑地望着细帘后的男子身影问道：“她受的是外伤，还发有高热……”
“尽管去抓药。”
颜绮霜还想再问。
“颜姑娘……”杨惠轻轻扯了扯颜绮霜的衣袖，凑近她耳边小声道：“这些活血化瘀的药，的确是治跌打损伤的。”
颜绮霜闻言，向细帘后道：“请大夫将药方说完……”
颜绮霜按照大夫的话，将药一一称好包好。
“这些是煎服……”男子隔着帘子向颜绮霜道：“最下面的匣子里有药膏，拿一瓶，给她外涂。”
颜绮霜取完药膏后，向男子问道：“诊金多少？”
男子笑了笑，“姑娘带多少就给多少吧。”
杨惠忙先颜绮霜一步，掏出钱袋，放到桌上，“多谢大夫。”
离开医馆后，颜绮霜和等在外面的团儿一起扶着杨惠重新上了马车。
马车重新启程，颜绮霜望着杨惠道：“我帮你涂下药吧。”
杨惠微微笑了笑，“我回去自己涂就行。”
颜绮霜默然片刻道：“杨长史不如先暂居别处……”
杨惠微微摇头，“暂时还不行。”她望向颜绮霜，“颜姑娘不必担心，他刚动过手，近期就不会再打我了……我会想办法离开他的……”
颜绮霜看了一眼杨惠身旁的菜篮，“杨长史要继续回家做饭吗？”
杨惠沉吟片刻，“我先去府衙一趟取样东西。”
颜绮霜有些担心，“你的身体……”
“我到府衙会立即涂药的。”
由于杨惠执意要回府衙一趟，颜绮霜便将杨惠送到了府衙门口，而后叫停了马车。
颜绮霜望着杨惠，“杨长史，好好保重。”
“多谢颜姑娘。”杨惠向颜绮霜温婉一笑，起身下了马车。
颜绮霜目送杨惠脚步不稳地进了府衙，这才缓缓放下车帘，向车夫道：“去徐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