莺时(一)
我见青山2023-10-20 20:213,380

  寒食天,春光淡荡。鹿苑前的老槐树抽出了几抹嫩绿的枝桠。正堂屋风雨连廊下的八扇木门通通开着。上午的阳光穿过树枝间的缝隙照进屋内,在地板上投出廊下风铃的影子。

   

  唐怀风坐在上首,身边站着齐愈。左侧太师椅上坐着宋时与,对面则是魏、郭两位员外。堂内还站着一个人,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,头戴软脚巾,身穿万字纹长袍,蓄着八字胡,大腹便便,一看就是个掌柜模样。

   

  “咱们聚源坊的分支遍布十八路主要州府,去年在大辽国的西京和上京也分别开了铺面。不说河北路,就说整个长江以北,咱们都是最大的钱庄……”

   

  “行了李掌柜,你就别自卖自夸了。”唐怀风道,“今日叫你来就是聊那一万贯的处置,要紧的人都在这儿,你好好听着便是。”

   

  “是,东家说的是。”李掌柜一双机灵的小眼睛掠过郭、魏二人,又在宋时与身上停驻了片刻,“还请各位元老指教。”

   

  “魏员外和郭员外你都很熟了。两位在雄州深耕多年,德高望重,两封印鉴他们一人一个,这笔钱每月都有谁领取,何时归还,都要经由他们二位盖章方可入账,明白吗?”唐怀风道。

   

  “是,是。”李掌柜道,“这么一大笔钱,有两位员外帮忙看顾,实在是我们聚源坊的幸事。东家也能放心了。”

   

  郭、魏二人明显很是受用,两下拱手见礼。

   

  “这位宋老板是这万贯财产的主人。这笔钱谁能支取,该怎么支取,你要听她的安排。”唐怀风道。

   

  李掌柜心头一惊,早就听说这个宋老板在雄州商场上杀红了眼,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,真是人不可貌相。不过李掌柜到底是经得多见得广,每日迎来送往无不是身价万贯的老板,故而姿态拿捏这一途还是很有心得的:“宋老板高风亮节,为雄州商会贡献巨大,李某一定战战兢兢,不负宋老板的使命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道:“李掌柜客气了,聚源坊这块招牌赫赫有名,是我们经商之人最信任的。不过这笔钱数额巨大,我还真是没有经验。具体该怎么做,还想听听两位员外爷的高见。”

   

  魏、郭两人无不是双眼放光。

   

  “既然宋老板问到我这儿,我就浅浅谈一谈见解。”魏东临道,“宋老板拿出这笔钱是为了给咱们雄州商会做贡献,出发点是好的。不过要是没有规矩,好事也能办成坏事。所以务必得把申请的门槛提高一些,避免有人钻空子。”

   

  “不错,像那些想要钻空子放印子钱的,又或者漏舶贩私有违王法的,都须提前查验清楚,以免惹上什么麻烦。”郭员外道。

   

  “比较简单的办法,就是要求抵押。田产、铺子,不拘泥于什么,总归是要有个保障的。咱们不收利钱已是极大的好处了,收一些抵押也是应当。”

   

  “不过宋老板在会上已许诺过三个月之内归还不要抵押,纵不能让宋老板失信于人不是?”

   

  “那……那也好办。实在无力给抵押的,不论是什么生意,咱们得参与经营。将来若有得利也该分一份。”

   

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闹,已将支取这比钱的条件拉得极高。宋时与也不说话,只一味低头饮茶。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想到了。凡一件事好处巨大,被所有人惦记,就意味着谁都得不到。她的目的是郭家和魏家。用这笔财富的管理权,将他们彻底从邓玉坤的阵营里分化出来。那么接下来唯一剩下的目标,就是白三喜了。

   

  时至正午,李掌柜和齐愈一前一后从正堂屋里走出来。穿过一道垂花拱门,李掌柜将账本夹在腋下,对齐愈道:“齐先生,那位宋老板想必很快就是咱们的当家主母了吧?”

   

  齐愈一笑:“你这双小眼,真毒啊。”

   

  “有机会您帮我搭个桥,我也在主母面前表现表现。”李掌柜道。

   

  齐愈摇了摇头:“你可别乱说。还在努力呢。”

   

  “啊?我看咱们东家那意思,差不多了啊。”

   

  “努力的可不就是咱们东家么。”

   

  鹿苑占地八亩,在雄州周边的叫得出名的园子里不算大,可它后山实际有二十亩的林子也被唐怀风一并买了下来。初春时节草木萌生,别有一番意趣。

   

  唐怀风和宋时与并肩走在林间的小路上,偶有枝节横生,唐怀风总会细心地帮她拂开。

   

  “这林子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,还有园子也是,乱石杂草到处都是,没个章法。”唐怀风道。

   

  宋时与:“我觉得还好,古朴自然,颇有生趣。”

   

  唐怀风一听,立刻就改了口风:“是啊是啊,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。你是河北人,定然是喜欢这样古朴苍凉之美。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好说了,我让他们修缮的时候小心保持这种自然之态。你瞧着开心,住着也能舒服些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听出了弦外之意。她侧头看向远处的山峦,说道:“我记得周大娘子说过,你一向是不置产业的,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大一个园子呢。”

   

  唐怀风道:“上次那事,你一个人住总归是不太安全。清风楼人多眼杂,也不是久居之地。不如圈个自己的地盘,住着安心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面带微笑:“我其实还挺欣赏你过去的做法。不置产业,不养奴仆,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会牵扯你的心力。人的心力其实很有限,想要做成一件事,就要心无旁骛,不能被牵扯一星半点。你明白我的意思么?”

   

  这又怎么会不明白?不过是她无意与他纠缠罢了。唐怀风的心口凉飕飕的,但他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失落。已经被人拒绝了,再丢了面子,可就亏大了。

   

  “懂。”唐怀风将胸膛挺起,负手道,“我亦有我的筹谋。”

   

  “那就好。”宋时与道,“周大娘子已经将清水巷的宅子送给我了,我今晚就搬过去住。”、

   

  宋时与继续往前走。唐怀风对着天空眨了眨眼睛,长吁道:“姐姐啊,你就坏我的好事吧。”

   

  眼看宋时与走远了,他又急忙追了上去。

   

  与此同时,白三喜正在邓家的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。桌上的茶盏已经见了底,小厮入内添水,他将人抓住,急吼吼地问道:“你们家主到底什么时候到?这都多长时间了,我喝水都喝饱了!”

   

  小厮道:“哎呦亲家老爷,不是跟您说了吗,我家主人出城查庄务去了。您要是等不了就先回,等家主回来小的再禀报。”

   

  “我等的了!倒茶!”

   

  不怪白三喜一脑门官司,最近接连发生的几件事真够他闹心的。之前稀里糊涂把那三千贯给了邹四娘,连个字据也没立,现在倒好,邹四娘翻脸不认账了。耍赖这事儿白三喜不是没经历过,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她。但不知怎么回事,邹四娘竟然得到了周家的庇佑。那张保单还捏在周家手里,他要是不肯就范,就要去衙门告他盗取牙人印鉴。偏偏主管的官员还是林通判,真要告发了他,他岂能有半点好处?

   

  白三喜觉得憋屈。绕了一圈,亏全让他自个儿吃完了!

   

  白三喜实在是气不过,偏新蓄的茶水烫嘴得很,他一气之下把茶碗摔在了地上。

   

  “白老弟,好大的火气啊。”邓玉坤一进门,茶杯正好碎在他脚下。

   

  白三喜急忙站起来:“哥哥,您可回来!”

   

  邓玉坤招招手示意白三喜坐下。下人们进来收拾碎茶碗,白三喜碍着有下人在不好开口,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,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。

   

  “我说,你别来回来去这么转悠,晃得我眼晕。”

   

  下人们终于收拾好退了出去。白三喜一个箭步来到邓玉坤身边,说道:“哥哥,你得帮我啊!”

   

  “怎么了?”

   

  “怎么了?”白三喜重复了一遍,心里越发急躁,“官府催着我交钱,我三千贯已经搭出去了,哪儿来那么多钱啊!不给官府可就要告我。跟官府打官司,那不明摆着与虎谋皮吗!”

   

  邓玉坤笑了:“老弟你这话说的,白家这么大的产业,别说什么三千贯、六千贯,一万贯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吧!”

   

  “我那不都压在货上吗!”白三喜急道。

   

  邓玉坤捻须一笑:“你城北那个木材铺子,一个月少说百八十贯的利,你盘个一千贯不成问题。这样的铺子你家大娘子手里还有两个,你劝她拿出来救救急啊。”

   

  “我家那个大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,她……”白三喜话说了一半,顿住了,“哥哥,我家的那点家底,你可真是门儿清啊。”

   

  邓玉坤摆摆手,笑得云淡风轻:“我是怕你急糊涂了,给你提个醒。当初你可是留了情面的,你家大娘子也该念你的好。”

   

  “这么说,哥哥是不打算管我了?”

   

  白三喜盯着邓玉坤,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威胁。邓玉坤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,他迎着白三喜的目光,忽而一笑。

   

  “那怎么能呢。你我兄弟这么多年,你有困难,哥哥肯定是要帮一把的。”

   

  邓玉坤走到桌前,背身取了一个木匣子,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什么,放入匣子中。从白三喜的角度看去,似乎是牒券。

   

  邓玉坤捧着匣子来到白三喜面前,神情庄重:“这是我近几日查庄务的全部所得,给贤弟应个急。三五年的不着急还,全是咱们兄弟的情谊。”

   

  木匣子在手中掂了掂,很有分量。白三喜身上的劲儿一泄,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。姻亲也是亲啊!

   

  “多谢哥哥!”

   

  马车早在邓家后门等待多时了。邓玉坤亲自送白三喜上了车,目光殷切看着马车走远,面色才阴沉下来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,转身走回府中。

   

  马车内,白三喜迫不及待地将匣子打开,立时傻了眼。里面只有一张五十贯的牒券,剩下的都是散碎铜钱,倒真是压手得很。

   

  白三喜将匣子合上,眼中已崩出血丝。

   

  “邓玉坤,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呢?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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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起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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