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始(八)
我见青山2023-09-30 19:103,462

  “雄州,宋家。”

   

  这四个字一出,便如一道惊雷在邓玉坤耳边炸响。白三喜亦是仓皇地抬起头。与此同时,差役高声唱道:“雄州宋老板,出价五百贯!”

   

  在众人的注视下,宋时与缓步走入会场。林通判眼前一亮,起身见礼:“原来这位就是邹家马队背后的东家宋老板,久仰久仰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拱手:“见过通判大人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又转向唐怀风。

   

  “久闻宋老板大名,今日终于得见真容。”唐怀风道。

   

  宋时与拱手:“多谢唐奉直盛情相邀。”

   

  唐怀风勾唇:“以宋老板的财力,该当有您一席之地。”

   

  终于,宋时与转过身,面向邓玉坤。

   

  在听见“雄州宋家”这四个字的时候,邓玉坤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心虚。但当他真正面对宋时与时,那一丝心虚却荡然无存了。

   

  “宋老板原是个女子,还真是出人意料啊。”

   

  邓玉坤神色平静,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。

   

  宋时与淡淡道:“初来乍到,还请邓会首多多关照。”

   

  邓玉坤捻须,笑道:“姑娘既是初来乍到,有些规矩还是要知道的。我们雄州商会,进退一体。姑娘还是应该顾全大局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侧头:“什么意思?”

   

  白三喜道:“我们雄州商会出价三百贯,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,上来便叫价五百贯。你真当我们这些人连五百贯都拿不出来么?”

   

  宋时与没理他,而是直接转向了林通判:“通判大人,可有规矩说年轻女子不能叫价的?”

   

  林通判道:“按我们大宋律法,女子可以独立门户,自然也可以叫价。”

   

  宋时与点头:“那就行了。我叫五百贯是我拿得出这么多钱,你们雄州商会要是觉得少,再往上叫就是了。本就是公开竞价,难不成还要捂着我的嘴么?”

   

  差役适时地高声叫道:“五百贯,还有没有比五百贯多的?”

   

  “雄州商会,六百贯。”邓玉坤道。

   

  “六百贯了!雄州商会出价六百贯!”

   

  宋时与笑道:“看来商会也是没什么钱啊,才一百贯一百贯地涨。省点麻烦吧,我出一千贯。”

   

  “宋老板,出价一千贯!”

   

  随着差役的高声宣告,广场上的众人也都听见了。大家纷纷开始打听这位宋老板究竟是谁,竟敢如此和雄州商会叫板。

   

  邓玉坤不觉眉头一跳,一千贯虽然还远远没到他的极限,但再这么叫下去却非常不利。这个经营权他是势在必得的,但他也不能为此付出太多。要赶快解决这个宋时与。

   

  “通判大人,”邓玉坤拱手,“此事说来未免荒唐。且不论叫价多少,难不成真要让一个闺阁女子来经营驿货行么?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。想必雄州大大小小的商户也不会答应。”

   

  林通判道:“邓员外所思所虑颇有道理,只是规矩已经立下,总不能因为对方出价比你多,我们便寻各种理由抹去她的资格。好在驿货行归属于府衙,又有唐会首行监察之责,想来也足以服众吧。”

   

  邓玉坤碰了钉子,坐回席上。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,那就拼一拼钱财。一个小女子,能有多少本钱。

   

  “雄州商会,两千贯。”

   

  此话一出,众人哗然。台下白、郭、魏三家纷纷交换眼色,互相点了点头。这一下肯定稳了,那个小丫头哪里能见过这么多钱。

   

  差役高声将数字唱出,广场上也发出一阵惊呼。

   

  邓玉坤侧眸看着宋时与的反应,他料想她不会再加价了。绝对优势的碾压能快速结束这场无意义的缠斗。

   

  林通判的脸上的笑意藏不住,这个趋势很好嘛。他偏过头想要和唐怀风说几句话,却见唐怀风一脸得意的神色。林通判有些不明白,他到底在得意什么呢?

   

  此时,宋时与开口道:“三千贯!”

   

  “宋老板出价三千贯!”

   

  邓玉坤藏在眼角的笑意彻底消失。这已不是价钱的问题了,这是宋时与在公然挑战他作为商会会首的权威。

   

  他早就知道宋时与回到雄州的消息,只不过一直不曾放在心上。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孤女,不过在内帏教人插插花品品茶,能有什么威胁?可现在邓玉坤后悔了,他后悔没有早点提高警惕。不对,他后悔当年竟然大意,让她捡回了一条命。

   

  但是这都不打紧。拼家底她远不是自己的对手。今日驿货行他是势在必得。

   

  “三千贯!第二次唱价!”

   

  差役手中铜锤高高举起,忽听另一个声音道:“三千三百贯!”

   

  众人循声望去,叫价的是魏东临。

   

  “魏东临!你怎么能私自叫价呢!”白三喜低声喝道。

   

  魏东临两手一摊:“都这个时候了还管是谁叫的?先抢下来再说嘛!”

   

  还没等差役复诵,旁边郭员外也坐不住了:“三千五百贯!”

   

  在这种情势之下,先前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。权威的统治是需要沉默的大众来维护的。但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唱反调,且那个人没有被马上消灭,那权威就不再是权威了。

   

  “你们!”

   

  白三喜看向邓玉坤,邓玉坤对他微微点了点头。白三喜立即会意,高声道:“三千七百贯!”

   

  宋时与立刻接道:“四千贯!”

   

  “四千五百贯!”

   

  ……

   

  当叫价的钱数突破了五千贯的时候,高台上已是一片寂静,唯一还在坚持的只有宋时与和白三喜。

   

  五千贯是宋时与的报价。这已远远超出了白三喜的预期。他看向上首的邓玉坤,就见对方满面阴霾,微微摇了摇头。

   

  不能再叫了。五千贯,意味着两家铺子里全部的现钱都要被投入其中。没有流水就是没有了生命力,这太冒险了。

   

  “五千贯!第一次唱价!”

   

  白三喜脸涨得通红,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。都到这个时候了,败给一个小丫头,以后在商场上岂不是遭人耻笑?

   

  邓玉坤的目光阴沉,他在示意白三喜绝不可争一时之意气。如今优势已不在我们这一边,不如让了她,以后再图其他。

   

  “五千贯,第二次唱价!”

   

 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,看来今日的胜利要属于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宋老板了。林通判站起来,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宣布这个结果了。

   

  “五千贯,第三次唱价!”

   

  白三喜纵有千般不甘心,终于还是攥紧拳头,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落座。

   

  宋时与缓步来到白三喜的面前,挡住他和邓玉坤之间的视线。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矮下去,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:“这就对了。白员外还是不要与我争了,你就算叫了价也做不得数。还是得看尊夫人的意思啊。”

   

  白三喜最恨别人提他赘婿的身份。这些年他费尽心机,不择手段,把孙家的一切痕迹都从这个世上抹掉,也是为了抹掉那段耻辱的过往。可这个小小孤女竟敢以此嘲笑她?

   

  他不能容忍,他绝不姑息!他白三喜混了一辈子,难道还要被个小丫头羞辱而不敢还手么?那他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!

   

  必须得争这一口气。

   

  “六千贯!”

   

  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个数字之后,白三喜突然感到一阵耳鸣。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失去了声音。他看见铜锤敲在锣上,看见林通判向他走来,看到宋时与脸上的笑容,和缓缓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。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沾满了红泥,按在官府的契书之上。所有人都上前拱手相庆,他被人裹挟着下了楼,穿过广场的人群,仿佛陷入一场狂欢。

   

  高台上已经没有人了。冷风吹拂而过,宋时与裹紧身上的披风,静静看着下面人群中的白三喜,和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邓玉坤。忽然邓玉坤回头,与宋时与的目光相遇。宋时与展露一个笑容。邓玉坤面色阴沉,转身离去。

   

  “为什么不坚持下去?我说过,没有上限。”唐怀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宋时与身后。

   

  “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。”宋时与道,“况且,驿货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,你比谁都清楚。”

   

  “朝廷缺钱,就要找商人要。可也不能明目张胆,那不成了土匪了么?所以巧立名目。商人们盯着利润,却不知朝廷盯着他们的本金。我么,推波助澜将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。你呢,则借力打力,将割肉的刀刺向你的仇人。”唐怀风走到她身边,转身靠着栏杆,望着宋时与的双眼:“说实话,我有些看不懂你。这样繁复的计谋是你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么?你又如何能控制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呢?”

   

  宋时与:“我当然不能预设一切。就像叶子牌,永远不知道下一张会摸到什么。于无序之中建立秩序,去留权衡,看似是瞬间的决断,其实仰仗的是对全局信息的了解。这一局,我有你,自然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
   

  唐怀风勾唇,他只觉得越来越有趣了。

   

  忽然身后传来沓杂的脚步声。只见一众小厮,并数十个壮硕的婆子涌上了高台。他们一个个执着板杖,拿着绳索,将整个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   

  正前方两个婆子让出一个通道。崔妈妈扶着周大娘子走了进来。

   

  周大娘子双眼仿佛冒着火星子一般,厉声道:“宋时与,你还我的女儿来!”

   

  周大娘子大步走到两人面前。唐怀风立即用身体挡住了宋时与,低声道:“姐姐,有话好好说。”

   

  “滚开!”周大娘子怒道,“你的账我慢慢再跟你算!”

   

  宋时与的手搭在唐怀风肩上,轻柔却坚定地把他推开。她来到周大娘子面前:“大娘子妆安。”

   

  “啪”的一声,周大娘子一巴掌打在宋时与的脸上。宋时与的身体晃了晃,却最终站稳了身子。

   

  唐怀风的身体绷紧,但他没有再上前。

   

  周大娘子的手再次高高扬起。却听宋时与冷声道:“还请大娘子三思。”

   

  周大娘子愣住。巴掌扬在空中,却迟迟没有落下去。

   

  宋时与直视着她的眼睛:“不妨仔细想想清楚,你女儿现在是个什么处境。”

   

  周大娘子的气势渐渐消散,她的眉宇间逐渐凝上一层忧虑。

   

  宋时与微笑:“那你就该知道,应当如何对待我。”

   

  “你……”周大娘子眼中的惊恐转为愤怒,愤怒又变成绝望,“你威胁我!”

   

  宋时与挑眉:“你奈我何?”

  

继续阅读:花朝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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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起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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