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菀被罚回娘家思过,最高兴的莫过于邓芸。此后几日,她吃得好睡得好,就连对下人都和善了很多。除了看笑话的心态之外,她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,就像回到了小时候。她们永远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,顶着一模一样的脸。谁也不比谁高几分。
可是邓芸没想到的是,邓菀归家不过五日,就被邓玉坤亲自送回了白家,一同送上的还有两个铺子。邓芸不明白,父亲和母亲为什么那么大费周章也要给邓菀做脸?同样是邓家的女儿,为什么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?
邓芸躲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,太阳落山的时候,邓大娘子才终于来看她。
“快把眼泪擦干净,让你父亲看见,又要骂你丧气了。”
邓芸躲在床帐之后,一双眼睛红肿:“我做什么父亲都会觉得丧气。”
邓大娘子在床边坐下,叹了口气:“你总怨你爹爹不疼你。你怎么不想想,从小到大你何曾是个听话懂事的?家里的马夫你要去勾搭,好不容易给你挑好的夫家也让你自己作摆没了。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想方设法地帮着娘家经营,偏你,成事不足,还总是要我和你爹爹去给你收拾烂摊子。要我说,你爹爹宠爱你,倒是胜过你妹妹更多。”
“爹爹……宠爱我?”邓芸有些迟疑。
邓大娘子点头:“可不是。你闯的那些祸要是放在你妹妹身上,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?”
邓芸不知道,实在是因为这些错她的妹妹也没有犯过。
“所以啊,你也得想着为你爹爹出一份力。”邓大娘子抬起女儿的下巴,微笑着说道,“娘把你生得这样美,你总不能在这小院子里耗费了青春吧?”
邓芸恍然:“爹爹又给我找了夫家?”
邓大娘子一笑:“你觉得那个唐怀风如何?”
邓芸愣住:“他……他是周京的舅舅,我的事他肯定都是知道的,他怎么肯娶我呢?”
邓大娘子笑道:“娶不娶的,不打紧。只要能近得他身边,再有些手腕,扶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”
邓芸瞪大了眼睛:“娘是要我去做妾?”
邓大娘子抬手,将女儿鬓角的碎发抿在耳后:“娘是要你凭自己的本事到唐怀风的身边去。娘给你找了州府教坊的头牌,她们最懂收拢男人心的本事。那宋时与肯定不会是你的对手。”
邓芸望着母亲,空洞的眼流下一滴泪。
邓菀虽然不是第一次从娘家回来,但这一次她已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昂。行走在屋檐下,她甚至觉得周围洒扫的下人们都在看她的笑话。娘家陪上两个铺子送回来的媳妇,在夫家还如何能抬得起头?
这件事里唯一一个得意的人,就只有白三喜了。
邓玉坤前脚刚走,他就忍不住将那两个铺子的房契地契拿出来细细地端详了一番。这么多年了,他跟在邓玉坤身后,捡人家嘴里掉出来的剩饭吃。这还是第一次邓玉坤双手将资产奉送到他的面前。白三喜回味着刚才的对话,原来那个精明的邓玉坤也是可以很大方的。关键还时他白三喜的身份不同了,邓玉坤为了维护这门姻亲,也不得不来巴结。
这两个铺子就是白三喜的战利品。他将房契和地契妥善地收好,急不可耐地吩咐小厮备车。他要亲自去铺子里转一转。
两个铺子都在西市。一家药材铺在街头,一家杂货行在街尾。白三喜先到了药材铺,掌柜一看新东家来了,忙不迭地招呼伺候。白三喜先让人把账本拿出来细细地看过——其实他也看不出什么,这些账目都是府上的西宾在管。他不过是想拿一拿派头。
从药材铺出来,白三喜又直奔了杂货行。但刚一下车就感觉不对,正是白天,街市上热闹得很,只有这间铺子大门紧闭,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做生意。
小厮上前将木板门敲得震天响,许久,才有一个戴着软脚帽的杂役来开门。
“你家掌柜呢?”白三喜问。
杂役道:“昨天让东家叫走了。东家说铺子要给人了,但舍不得我们掌柜这把好手,让他去看别的铺子了。”
“嘿,这个邓玉坤,谁家送铺子不带掌柜的?成心给我添堵嘛不是!”白三喜骂了一句,转身刚要走,又回头对杂役说道,“把铺子封起来,带上所有的账本,跟我走。”
一个小乞丐蜷缩在街边,看着白家的马车消失在长街上。
杂货铺是所有铺子里最赚钱的,只要开的地段好,货品全,就少不得客源。白三喜回到家,叫了府上的西宾来,将账目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。不过不知道,这个铺子每年的流水竟然高达上千贯。
“这么多钱……”白三喜靠在软榻上,心里泛起了嘀咕,“也不知邓玉坤这生意是怎么做的。要再找个掌柜,也不知多久能上手。这耽误的每一天都是钱啊……”
要是能把那老掌柜挖过来就最好了。
老天好像听见了白三喜的心思。就在此时,窗根底下传来小厮的通传:“员外爷,门口来了个人,自称是杂货行的掌柜,求见您。”
白三喜睁开眼睛,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。
掌柜姓邱,年纪在四十上下。四方脸庞,鼻翼很宽,两只眼梢吊着,目露精光,一看就是会做生意的长相。白三喜先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,才问道:“是你家邓员外让你来的?”
邱掌柜未曾说话先有三分笑意:“不,是小人自己要来的。”
“找我何事?”
“想问问您,那杂货行,要不要掌柜的?”邱掌柜笑了笑,“今日员外去的时候,小人就在街边。实在是舍不下那间铺子,才斗胆来向员外毛遂自荐。”
白三喜挑眉:“你要来投奔我?不怕你家邓员外不高兴么?”
邱掌柜道:“说了您别多想。我们这种给人做掌柜的,跟东家没什么感情,但对铺子那可真是倾尽了心血。让我走,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。”
“可是你家邓员外更舍不得你啊。一看你就是个得力的。”白三喜嘴里叼着一根嚼杨木,“我看了你的账,做得漂亮。这一年上千贯的流水你是怎么做出来的?”
“这……”邱掌柜看上去有些为难,两只眼睛在眼眶里来回打转,“白员外若是肯用我,我自然是知无不言的。”
白三喜摸着自己上唇的小胡子,心想,看来这其中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节。
“有你这样的熟手来管铺子,我自然是最放心的。”白三喜道,“邓员外那儿你放心,我去跟他说,他也定然不会为难你。”
“多谢白员外!不对,多谢东家!”邱掌柜一揖到底,白三喜呵呵地笑起来。
“现在说说吧,你的生意经。”白三喜指了指身边的椅子,示意他坐下。
邱掌柜一落座,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近了许多。邱掌柜身子前倾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:“正所谓人无外财不富,马无夜草不肥。咱们雄州离着大辽国这么近,民间的生意往来,总该有些便利。”
白三喜大惊:“私易?邓玉坤怎么敢……犯法的!”
邱掌柜一挤眼:“东家说得没错,确实犯法,但是法不责众啊。自打咱们大宋丢了燕云十六州,北境已无险可守,只能多多地种树,广蓄山林,以拱卫国境。如今山林里草木茂盛,大批边民背着竹篓挑着扁担越境贸易。山高林密,屡禁不止,朝廷也就懒得管了。”
白三喜有些心动:“这事儿,邓玉坤做了多久?”
邱掌柜道:“邓员外在大辽国有专门的收货人,已经往来了十年了。对方是韩氏后人,在大辽根基深厚。他们要的最多的就是茶叶,出的价格比榷场要低。不过抛去牙人抽成和关税,利润可比平日里要高三成多。”
白三喜恍然大悟,原来邓家源源不断的家产是这么来的。他一直以为邓玉坤是什么经商奇才,闹了半天,也不过是“富贵险中求”。
只要够狠,就能转到大钱。邓玉坤可以的,他也可以。
不过这十年在商场上历练,白三喜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。他侧目看向邱掌柜:“那位辽国商人,你可能联系上?”
邱掌柜点了点头:“这些年都是我亲自联系,对方还是认我的。”
“那就还交给你办。”
邱掌柜嬉笑着凑近,说道:“多谢东家信任。不过,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讲。”
“昔日邓家给我提一成。您这儿,我得涨涨。要三成不过分吧?”
白三喜眼中精光一闪。对方要不说这个,他还不放心。一说,反而靠谱了许多。
“你可真敢要啊。”
邱掌柜笑道:“客商是我带来的,交易也只有我能做成。人嘛,折腾来折腾去,无非是为了那几两碎银。您看在我投奔了你的份上,也疼疼我。”
白三喜笑了,他倒是很喜欢这人说话的腔调。
“三成就三成,不过我没有本钱给你。杂货行账面上的钱就是你的本金。做成了一单,你再来找我。”
邱掌柜拱手:“得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