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，大理寺那边才出了公文。
姚安绵的父亲是在菜市口被凌迟的，虽则沈清如没亲眼目睹，但诸位口口相传，她想要不听都不成。
在盛京，贪污案一旦水落石出，涉案人员就会被凌迟。
刽子手会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片下罪犯的骨肉，据青橘描述，“那老匹夫也是刚强之人，片到四千五还没死，他大声疾呼，血溅三尺，半日才血肉模糊的闭上了眼睛。”
那一命呜呼的场景沈清如并未看到，但单想象一下就感觉不寒而栗。
好端端的一个人被硬生生凌如几千刀，那画面的确过分血腥了。
“至于万寿寺的姚安绵，当日就要上吊的，却被住持圆觉抓包，如今被捆在了天王殿，不给她吃喝慢慢儿折磨，七八日后，才会送一碗水给她，据说被圆觉调叫过的女子一个个都俯首帖耳，日后再不会寻死觅活的。”
姚安绵在府上时候最喜恃强凌弱，下面这些侍女嬷嬷没有一个不是被她折磨过的。
因此她这个结局，可谓大快人心。
青橘满以为沈清如会说两句幸灾乐祸的话。
却哪里知道沈清如漠然置之，她双眼失去了焦点。
脑子里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画面。
大约此刻青橘才想到了沈清如为何惶恐惴栗，“您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？”她后知后觉的问，沈清如讷讷不能言。
但青橘却付之一笑，“茶楼酒肆内有人日日聊您父亲的案件，甚至于还有不少本县人直接找到了应天府，在衙门大闹，证明你父亲是清白的。”
闻言，沈清如又转悲为喜。
“我父亲刚正不阿，别看他是个知府大人，但物美价却清苦的厉害，他是个好人。”
“所以沈娘子你不要愁眉不展的啊，再讲，有殿下斡旋，这事还不是迎刃而解了？”
但最近沈清如的确开心不起来，姚安绵的故事变成了一只狼，这狼无时无刻不尾随在背后，伺机而动。
今日姚安绵家的处境和解决，未尝就不是她家的未来。
她越强调自己莫要胡思乱想，脑子里纷纭的念头就越是多。
已三日没被召见了，沈清如有点不知所措。
再次见齐煜，是晚饭以后。
她怯生生站在齐煜面前，却不敢挪动脚步，似乎他的受伤沾满了血液，齐煜指了指旁边的砚台，“前几日就要找你，只可惜本宫份身乏术，此刻你来了，我正好和你详谈一下你家的案件。”
齐煜并非信口开河之人，说了会为她活动，就一定竭尽全力。
沈清如急忙靠近，折衣袖到手腕上，慢条斯理的研磨。
她看着那黑魆魆的墨色，倒感觉自己被那深渊一般的黑色吞噬了，齐煜却拉了一把，沈清如坐在了齐煜膝盖上，他才要起身，齐煜却请你的抱住了她。
在此之前，一旦有这种过分的举动，她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。
但今日，齐煜似乎很是清心寡欲，规规矩矩。
看得出，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和她聊一下案件的进展和新发现。
“那四千两不是平白到池塘的，需有人分批次放里头，那人是三皇子和周恒安排的。”这是之前已经根据蛛丝马迹调查过的。
沈清如静静地听，只要对方不提问，她就恬静的坐着。
抱着她手腕的手暗暗用力，示意沈清如靠近点儿，她这才将后背轻柔的抵在了齐煜身上，齐煜继续说下去，“回想一下那日查抄之前你家里还发生了什么蹊跷的事。”
这段时间，沈清如绞尽脑汁在思考细节。
实际上，前段时间她就想到了一个奇怪的事，那时候想要掰开和齐煜分析一下，但却感觉似乎那事和案件没任何关系。
如今齐煜却提醒，“调查案件，如抽丝剥茧开膛破肚，筛除完毕，哪怕最后一个最不可能的嫌疑，那也是真相，你如果想到什么，你说说吧。”
沈清如点头，“我家有个马夫，我们叫他钟叔，在查抄我家的前三天，钟叔忽而找了我父亲说他年老体衰，难以胜任，要辞了公务回广南的老家去。”
“继续说。”
齐煜的眼变得深邃了不少。
沈清如知道自己提供的可能是很有用的情报，她点点头继续说下去，“钟叔为老实忠厚，他从三十岁开始就在我家做事，我爹对府上下人一视同仁，因此钟叔走之前我爹爹还给了他一些旧衣服和半亩地，奇怪就奇怪在这里，他居然什么都没要，就这么自自在在离开了，为此我爹还耿耿于怀许久。”
齐煜冷笑，“一旦拿了田产，只怕朝廷顺藤摸瓜就要他项上人头了，这钟叔家在广南什么地方，你可知道？”
“他家在广南沁水村，距离帝京很远，五岁我曾到他家去做客过，他家也是一贫如洗。”
齐煜点头，“一个一贫如洗且忠厚老实之人忽而辞职离开，他这个年纪回去以后靠什么生活呢？此人才是关键，他难不成料事如神居然得知日后会发生什么吗？本宫这就为你调查，你可还记得此人模样？”
沈清如想了想，握着毛笔一边沉思一边描画，很快面前的白纸上就出现了一张国字脸，倘若相由心生四个字站得住脚，那这个钟叔的确是个老成持重的模样儿，沈清如描画完毕，这才小心翼翼将纸张举起来。
她朝着纸张哈口气，“这就是钟叔了，我总感觉不可能是他。”
“他和周恒又是什么关系呢？”齐煜继续追问，沈清如想了想，这才说：“周恒住在后院，我们都担心干预到他念书，寻常是不怎么到后院去的，但钟叔也住在后院，这么说来……”
沈清如不敢继续想下去了。
“这事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，切不可让其余人知道了，本宫会让人去调查，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节外生枝。”
明白齐煜的意思后，沈清如急忙点头。
今晚，她自然没有离开。
但前面那无数次，仅仅是力气的碰撞，是贪得无厌的索取与信马由缰的游戏，但今晚不一样，她感觉齐煜带自己进入了一个从来没去过的玄奥世界。
那里开满了绚烂的花朵，那里接近天堂又无限度靠近地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