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五章 诉衷情
任纹2025-03-07 09:324,321

 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,回首却已是面目全非。

  俞沧云静静聆听他们的故事,暗自好奇独臂三面怪的身世,好端端一个人,怎会长成那副鬼样子?

  还有穆娜太不地道了吧,她和使君好心帮她解围,她却在雨中抛洒迷香?万一他们毫无防备,她又无法说服那怪物,真有可能稀里糊涂丧命!

  她和李逸并没有昏迷,前往香料街查案,自然是有备而来。他们事先服下了避瘴丹,这还是韦城武的功劳呢。

  那时冒牌唐明义用迷香杀人,韦城武为求稳妥找来此药。虽说香气不同,但药性相通,关键时刻真派上了用场。

  俞沧云决意拔刀之时,听见李逸在耳边提醒背后有人,心领神会地装作昏迷。她从未有过哪一刻,像现在这般庆幸李逸没有受伤,虽说躲过一劫,环抱住他的双臂却没放松。

  耳边淅沥雨声融入彼此的心跳,这种生死相依的感觉,对她而言很陌生,但因那个人是李逸,却也生不出别样心思。

  俞沧云屏息凝神留意周围的动静,乍听到穆娜的声音着实出乎意料。那个逆来顺受的波斯女子,竟是独臂三面怪的旧相识?

  但听他们似是而非的对话,又好像不止是相识那么简单。

  这是穆娜布下的圈套吗?之前以提供线索为由,将她和李逸引来荒宅,只为见那怪物一面,还是为了揭穿白骨冢的秘密?

  她脑子乱成一摊泥浆,尖锐的刺痛贯穿头顶,强烈的眩晕使她意识涣散。奇怪,她不是服过避瘴丹吗,药效这么快就散了?老天保佑李逸身强体壮撑下去,否则她这回当真死定了!

  好不甘心啊,她刚当上一家之主……

  闪电划过夜空,李逸发现俞沧云昏迷不醒,红润双唇褪尽了血色,像深秋的枯叶蒙上灰白薄霜。

  李逸无心猜测怪物和穆娜的关系,抱起俞沧云飞身猛击一掌。怪物逃避不及将被震碎心脉,穆娜忽然抱住他挨下那一掌,口中狂涌的鲜血透过面纱溅到他脸上。

  “逃!快逃!”穆娜用波斯语催促他,怪物犹豫着后退两步,眼里的怒气尽数消散,竟然流露出伤感的神色。

  穆娜瞪着双眼流泪,冲他大喊一声异乡话,“乌米尼亚!”

  那不是波斯语或其他胡语,像是只有她和怪物能听懂的暗号,独臂三面怪闻声怔住,深深地看她一眼,夺路而逃。

  李逸那一掌收了力道,穆娜伤得不轻却不致命,他看着怪物消失在雨夜,垂目注视泥地上状如牛蹄的脚印。

  雨水将冲刷去所有印记,但刻在脑海里的足迹不会消失,直到罪犯伏法的那一天。

  李逸朝夜空释放鸣镝,闻讯赶来的衙役带走穆娜、红毛鬼等人证,挨家挨户敲门借来铁锹将荒宅挖个底朝天。

  他不在乎蕃长有何反应,也没有封锁消息,翌日一早,独臂三面怪的罪行将传遍整个蕃坊。

  李逸眼下更在意俞沧云,之前被浸猪笼也没及时休养,这又淋了一夜雨,女儿家的身子怎能受得住?

  碍于杨俭下榻在海阳馆,李逸将俞沧云带回船厅,找来被扣押的胡女帮她擦身换衣物,嘱咐医士给她用最好的药。

  夜半时分,窗外雨势渐止。

  李逸伏案抄写那份字迹模糊的供词,俞沧云昏迷之后,藏在怀里的供词和画像都没被雨淋湿,若不是胡女为她擦身时浸了水,依然完好如初。

  笔尖下墨字行云流水,那一撇一捺却在眼前勾勒出女子的娇美容颜。

  她是擅长打算盘的掌柜,掌勺煮茶哄得客人宾至如归,打理的茶肆生意是整条街最好的。街坊们笑称她小财迷,但她只想证明自己对池家有用,并非吃白食的童养媳。

  她为了立女户摆脱池家,身体尚未痊愈就来海埠当差,第一天就被她抓住私贩香料的嫌犯。衙役们都说她太拼命,柔弱女流都能当男子使唤,但她无非是想靠自己做个一家之主。

  李逸笔下的字越写越快,女子不同的面貌争相涌现。俏皮或狡黠,温柔或妩媚,每一面都是她,那么真实却又与众不同。

  里屋传来女子的低吟,李逸手腕顿住,抬眸看向那扇海纳百川屏风。朦胧屏纱依稀映出柔美剪影,心跳蓦地快了一瞬。

  他放下笔站起身,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,昏黄烛光在素纱帐幔上来回轻晃。手背感到一丝寒意,他抬手关严窗户,拢起床帐看向躺在榻上的女子。

  她脸上恢复了血色,眼角像晕开水红胭脂,光洁额头渗出一层细汗,鬓发被汗水浸湿,发梢卷曲着黏在脖颈。

  李逸帮她将被子掖好,她像是嫌热,小嘴嘟哝着转身面向他,敞开的衣领露出夺目雪色,泛着晶莹光泽,如同最上乘的丝绸,美到让人移不开视线。

  李逸喉结微滚,拉起被子给她盖上,指腹碰到那片柔滑雪肤,像是过电一般弹了开来。

  他呼吸凌乱,感觉她高热未退,端起床前的铜盆,出去打了盆热水回来,拧干巾帕帮她擦拭额头和脸颊,手掌停留在她耳畔,稍有迟疑,闭上眼睛擦了擦脖颈,赶快把被子给她盖好。

  李逸探出手掌轻覆她额头,浓密眼睫像羽毛划过他掌心,轻微的痒意钻进皮肤,一直能渗到心里去。

  俞沧云睁开眼睛,意识不清地望着他,因发热红到莹亮的嘴唇,微微张开,声音轻不可闻。李逸没听清她说什么,俯身靠近她唇边侧耳倾听。

  “使君回来了吗?他没事吧?”俞沧云晕得连人都认不出,刚醒过来却在牵挂他的安危。

  李逸闭了下眼睛,声音低哑:“我没事,你好生歇息。”

  俞沧云嘴角微弯,还好李逸身强体壮把她带回来了,若是落入怪物之手,还不如不要醒来。

  李逸望着她的笑靥,略微失神,“睡吧,我在外面守着,没人敢来伤害你。”

  他音调一贯冷清,此时却温和的像一汪春水,如山泉流淌过溪涧,清凉宜人,驱散了帐中的闷热。

  俞沧云身上酸痛,肩膀和膝盖的骨头都像错了位,她眼睛红通通的,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,拽住李逸的袖子晃了晃。

  “我疼。”她带着鼻音的哭腔像在撒娇,李逸看她满面晕红的样子,心头一软,想帮她按揉伤处又苦无名分:“哪里不舒服?我叫医士过来给你看看。”

  “不要麻烦了,我没那么娇气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俞沧云也不知跟谁说话,只是对方给她的感觉很安心,又像在梦里无拘无束。

  她推开身上的被子,扯乱了衣襟,“凉快点就能睡着了,你走吧,不用管我。”

  “不要乱动。”李逸怕她高热未退又受风寒,视线从她散乱的衣襟一扫而过,双手提起被子将她裹成蚕蛹,“闭上眼睛,睡觉。”

  俞沧云挣扎了几下,昏昏沉沉地再度睡去,一只手从被褥底下垂落。

  李逸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,手背发烫,掌心汗湿。他往常牵她的手,都没有仔细端详过,她肤如凝脂,纤细手指软得不可思议,指根处却有一层薄茧,那是她维持生计的岁月见证。

  她从来不曾辜负池家,守孝三年,却被“亡夫”辜负。

  李逸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,慢慢踱步坐回桌案前,望着那盏烛火心绪飘忽。

  想起方才医士意味深长的眼神,他替俞沧云觉得委屈,男女之间难以明说的暧昧,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,却是桎梏俞沧云的无形枷锁。

  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,只是心里酸涩,像煮沸的茶汤烫到要涨出来。

  当他看到怪物偷袭俞沧云,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。他担心她,怕她有任何闪失,这已经超出了上峰对属下的关怀。

  他不想为自己辩解,他想保护这个女人,想对她好,想让她每天都看着他笑。

  既然决定把她留在身边,何须偷偷摸摸见不得人!

  天已拂晓,俞沧云像躺在炭炉上,被窝里暖得闷出一身的汗,她烦躁地踢开被子,蜷缩起身子侧卧而眠,乌黑长发披散在枕边。

  李逸站在床前凝视片刻,捡起被她踢开的被子,那双粉白玉足玲珑可爱,一根根脚趾头像圆润的珍珠。他深深吸气,压抑住莫名的情愫,拉起被子重新给她盖上。

  俞沧云困惑地睁开眼睛,迎上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,心中一跳清醒了过来:“使君抓住怪物了吗?穆娜她们在哪儿呢,对了,还有我从草堆里挖出的白骨……”

  她捂住被子遮住自己,摸到那身细麻衣衫,完全想不起是谁帮她换的。

  李逸移开视线,看向那扇紧闭的窗户,讲述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:“荒宅里已经挖出几具尸骨,等你身子好些再塑相吧。”

  俞沧云认出这里是船厅,心想此地不宜久留:“多谢使君昨晚的照料,我现在感觉好多了,这就可以去塑相。”

  李逸朝她转过身:“昨晚是那两个胡女帮你擦身,喂你服药,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,只是在床前守了你一夜。”

  俞沧云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:“使君为了照顾我一夜未眠?其实,你不用管我的。”

  李逸无奈笑道:“不管你,被子都能被你踢进海里。”

  “使君还为我盖被子?这、这也太麻烦你了……”俞沧云想象不出那幅画面,但她知道自己睡觉不太老实,有时半夜都会被冻醒。

  李逸直视着她躲闪的眼睛:“你陪我出生入死,我护你余生安稳。云娘,你已是身无牵挂,我也是孤身一人,今后让我来照顾你吧。”

  俞沧云呆呆地望着他,觉得自己做梦还没醒,赤足下了床就要往外走:“天快亮了,我该去闸口上值了,先走一步啦。”

  海阳馆里没人敢说李逸的闲话,但船厅周围人来人往的,万一被旅客瞧见她和李逸共处一室,她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。

  李逸看她赤着脚落荒而逃,好气又好笑,一把勾住她的腰,将她打横抱起来:“不急,你可以慢慢考虑,但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。”

  俞沧云那双小腿扑腾几下,面红耳赤地被李逸抱回到榻上。她想起李逸说过要负责,但她又没当真,他何必揪住不放呢?

  长安城里有大把贵女,和他这个世家公子身份般配,她没家世又没财势,之前还是个寡妇,月老喝醉了也不可能把他俩的红线牵到一起。

  李逸保持着俯身的姿势,目光炽热地望着她,像在等她回应。

  俞沧云像泡在茶汤里,浑身发烫,侧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:“使君莫要说笑,我不需要你负责,也没把你说的话当真。”

  “那我非要当真呢?”李逸按住她后腰的手不断用力,手心那阵热流像能融化皮肉。

  俞沧云难以置信地瞪他一眼:“使君当真心悦云娘?”

  李逸想了想,认真答道:“我没有心悦过谁,但我想和你在一起,应该算是吧。”

  俞沧云不解:“可我曾经是个寡妇,石塘坊甚至整个扶胥的百姓,都知道我是池家的童养媳。”

  李逸毫不迟疑:“我不介意,我只知道你是俞沧云,你不欠池家的,那些名头不能束缚你一辈子。”

  俞沧云眼眶发热,久久地注视着他,心里有种久违的感动。他不介意她的过去,可她心中无爱,又怎能拖累他的未来。

  “云娘自知身份卑微,却也没想过与人做妾,我立女户不是为了改嫁,而是决心一辈子不嫁人。”

  李逸看她鸦睫上挂着泪珠,弯起食指轻刮她鼻尖:“我还以为你在顾虑什么,我何时说过要纳你为妾?既是许你一生,自是要娶你为妻,与你白首偕老。当然,现在还不是时候,等我剿灭景元教,回京述职之后下聘求娶……”

  这还没把话说明白,怎么就谈婚论嫁了?

  俞沧云敬重他的为人,却没有情投意合的喜悦,只想劝李逸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:“使君出身长安世家,娶妻可不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笑话。”

  李逸望着她笑:“我母亲早逝,父亲从不会约束我,整个家族都对我没有期待,你怎知我们不般配呢?云娘,遇见你之前,我没想过娶妻。但如果是你做我的妻子,我的人生也会添些意趣。诚然,今日求亲是我草率了,我还没有告诉你,我真实的身份是……”

  “但我不喜欢使君。”俞沧云直截了当地拒绝,“我敬佩使君,但我对你没有爱慕之情。我想,你也不愿娶一个不爱你的妻子吧?”

  李逸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,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,却忽略了她的感受。若她不曾心悦,又谈何鹣鲽情深?

  “使君想对我负责,给我一份差事就心满意足了,云娘未敢有其他奢望。”俞沧云怀疑李逸中了迷香的毒,压根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,她也不至于贪财慕势,沦为他人的玩物。

   

  

继续阅读:第六十六章 昆仑奴

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

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

海埠疑骨

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