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狗官
虾羡鱼2025-07-28 18:055,186

  车队缓缓启动,碾过青石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,也碾在许梓岳的心上。眼看那载着心上人的马车转过街角,就要消失在视线尽头,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。他猛地转身,几步冲到马厩旁,解下一匹骏马,翻身上鞍,一夹马腹,便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!

  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车队。苏蝉衣正靠在车窗边,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出神,听到这熟悉的蹄声,心头猛地一跳。她立刻探出头去,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策马狂奔而来的熟悉身影。她急急拍打车壁:“停车!快停车!”

  马车刚停稳,苏蝉衣便提着裙摆跳了下来。许梓岳已勒马停在她身前,骏马喷着粗重的鼻息,他翻身下马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众目睽睽之下,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,长臂一伸,便将眼前的人儿紧紧拥入怀中!那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,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恐慌。

  “蝉衣……”他的声音埋在少女馨香的发间,闷闷的,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,“我舍不得你走。”千言万语,最终只凝成这最直白也最沉重的一句。

  不远处的马车上,章淑芬用手肘使劲捅了捅身旁的许大锤,压低了声音笑骂:“瞧瞧!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儿子!大街上搂搂抱抱,成何体统!”话虽如此,她眼里却并无多少责备。

  许大锤捋着短须,非但不恼,反而一脸得意洋洋:“妇道人家懂什么?这叫重情重义!像我!这才是好男儿!咱儿子,眼光好,品性更好!”他下巴扬得老高,仿佛儿子当街抱媳妇是什么了不起的丰功伟绩。

  章淑芬“啧”了一声,倒也没反驳。儿子眼光当然好,这点随她。

  另一辆车里,苏翠娥看着远处相拥的一对小儿女,又看看身边沉默的丈夫,眉宇间笼上轻愁:“两个孩子,一个天南,一个地北,这要分开多久才是个头?长此以往,终究不是办法。”

  叶锦策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,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:“莫急。路都是自己选的。等他们想清楚了,看准了方向,我这做爹的,自然有办法帮衬。自家的孩子,总不能让他们在外头受了委屈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自有一股护犊的底气。

  苏翠娥叹了口气,将忧虑暂且压下。是啊,一辈子还长,日子总要慢慢过。

  舒闲庭坐在苏佩兰的车驾旁,隔着帘子,似乎也能感受到里面那道温柔沉静的目光。他摸了摸鼻子,心里难得地升起一丝庆幸。幸好他现在还是个“赋闲”的,不用像许梓岳那样被钉在京城这方官场棋盘上动弹不得。不过……这“废物”也只能是暂时的。他望向万福县的方向,眼神渐渐变得锐利。成家立业,他得先把家成了,把心定下来,才能无牵无挂地去拼那份属于自己的功业。否则,心悬着,什么事也干不好。

  小插曲过后,车队终于再次启程,这一次,许梓岳没有再追。他勒马停在原地,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,目送着那承载了他所有温情的马车,彻底消失在京郊官道的尽头,融入初春的烟柳之中。直到最后一抹影子也看不见,他才缓缓调转马头。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,却驱不散那份骤然降临的孤寂。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,变得锐利而坚定。往后,他许梓岳,便只是翰林院那架没有感情、只为青云而转动的“事业机”了。

  漫长的归途,对于第一次远行的欢欢和小狗娃而言,充满了新奇与探险的乐趣。两个小人儿扒着车窗,看不够外面飞驰而过的田野、村庄、河流,小嘴里叽叽喳喳,兴奋不已。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“出远门”,也是继出府门、出京城门后的第三次“离家”。

  车内的气氛却并非全然欢快。章淑芬望着窗外熟悉的北方景致一点点被陌生的南方风貌取代,想起那些永远留在了京城、留在了战乱中的亲人们,脸上的笑容便黯淡下去,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。章家的其他人亦是沉默,这次举家南迁,是彻底的告别,往后,京城便只是记忆里一个遥远的符号了。

  苏翠娥的心绪同样复杂。万福县,那个承载了她太多悲欢、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地方,如今回想起来,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苍茫感。

  车队不疾不徐地行进,沿途的景致便是最直观的民生画卷。前半程路过的州县,变化是显著的。官道两旁,时常能看到穿着各色鲜亮衣裳的女子身影,她们或结伴而行,或在田间地头劳作,甚至能看到年轻的姑娘独自赶着牛车,脸上带着蓬勃的生气,如同初春原野上绽放的花朵,不再像过去那般只囿于深深庭院。苏翠娥看着,心头便涌起一丝欣慰,这正是她们当初努力想要改变的微光。

  然而,当路程过半,深入更偏远的郡县时,那点令人振奋的微光便如同被浓云遮蔽的星子,迅速黯淡下去,直至消失无踪。道路变得崎岖泥泞,两旁的村落破败萧条,田间劳作的身影,又只剩下佝偻着背的男人和苍老的妇人。年轻女子的身影几乎绝迹,偶尔瞥见,也是匆匆低头而过,穿着灰扑扑的旧衣,脸上带着麻木与惊惶。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冷水,浇在苏翠娥的心头,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前路的漫长与艰辛,也更加坚定了她心中的信念。

  终于,熟悉的界碑出现在视野中——“万福县”。

  归家的喜悦尚未在心头漾开,便被眼前所见彻底冻结。

  苏翠娥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碎裂、剥落。

 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在废墟上艰难重建、却始终带着希望与韧劲的万福县吗?

  街道两旁,曾经被邓县令和他们带着乡亲们一砖一瓦重新修葺起来的房屋,不少又显露出破败之相。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气氛。街上行人稀少,即便有,也是行色匆匆,面带愁苦,全无半分“万福”应有的祥和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、绝望的死寂。

  很快,他们便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围住了。不是欢迎,而是哭诉。衣衫褴褛的老妪扑倒在苏翠娥的马车前,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车辕,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:

  “国公夫人!您可算回来了!救救我们吧!那新来的县太爷……他不是人啊!”老妇声音嘶哑,字字泣血,“他下了令,五十岁以内的寡妇,十八岁还没嫁人的姑娘,统统要交重税!我们……我们哪还交得起税啊!”

  “我这把老骨头,五十都过了,他们非说我看着年轻,硬要算在里头!”另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捶着胸口,悲愤交加,“再嫁?谁还要我?可这税年年都要交,不交就抓人,抄家!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啊!”

  “我家闺女……才十二岁啊!”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个瑟缩的小女孩,哭得几乎背过气去,“官差天天上门催逼!我没办法,只能东拼西凑借了钱塞给媒婆,求她给找个好点的人家……早点嫁出去,总比被逼死强!可现在,别说彩礼了,人家还要我们倒贴高额的嫁妆!这世道……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
  “交不起税,嫁不起人……好些个姑娘,要么剃了头去当姑子,要么……要么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啊!”一个汉子红着眼圈,声音哽咽。

  一句句血泪控诉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苏翠娥的心上。她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,眼前阵阵发黑,手指紧紧攥着车帘,指节捏得发白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愤怒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,烧得她浑身颤抖,恨不得立刻冲进县衙,将那狗官揪出来千刀万剐!

  然而,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。她深吸一口气,再深吸一口,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。她推开搀扶的侍女,缓缓走下马车,站在那些绝望的乡亲们面前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,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。

  她环视众人,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,如同定海神针,暂时压下了汹涌的悲声:“乡亲们,受苦了!你们的难处,我苏翠娥,还有国公爷,都听见了,都知道了!”

  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“大家先安心回去。这事,我们既然回来了,就绝不会坐视不管!”

  “天理昭昭,王法尚在!万福县的天,塌不下来!”

  话音落下,如同在死水般的绝望中投入了一块巨石,激起了涟漪,也带来了久违的、微弱却真实的光亮。无数双含泪的眼睛,重新聚焦在她身上,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期盼。

  “狗官!简直畜生不如!”

  苏蝉衣气得一脚踹在路边的石墩上,碎石簌簌落下。眼前这腌臜景象,比邓大人治理下的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!

  愤怒像毒藤缠住心脏,但她死死攥紧了拳头。这次,她没冲动。爹娘在,天塌不下来。老百姓的冤屈,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。

  “查!”叶锦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,斩钉截铁,“万福县?不够!方圆百里,所有县、府,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明白!一只蟑螂爬出来,墙缝里早烂透了!”他眼中寒光一闪,“秦盛!”

  “末将在!”亲卫统领应声而出。

  “带人,封了万福县衙!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!八百里加急,奏请皇上,速派铁面钦差!”叶锦策的声音回荡在压抑的空气中,给惊惶的百姓注入一剂强心针。

  苏蝉衣望向父亲,满眼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依赖:“爹!幸亏您回来了!光凭我和娘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意思清楚。

  叶锦策摸摸女儿的头,目光转向妻子苏翠娥,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情:“爹若没回,你娘也能捅破这天。只是爹手里这把刀,更快些。”苏翠娥心头微暖,可一想到那些被苛政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,那点暖意瞬间被沉重的阴霾覆盖。

  这阴霾,在踏入章家小院时,化作了冲天的怒火!

  章淑芬正举着扫帚,将一个油头粉面的媒婆打得抱头鼠窜:“滚!给我滚出去!什么脏心烂肺的东西,也敢登我章家的门!”

  媒婆尖叫着跑远,章淑芬犹自气得胸膛起伏,对着门外的尘土啐了一口:“呸!三十岁的鳏夫想娶我家及笄的玥琳?十岁出头的玥晴给人做妾还要倒贴嫁妆?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世道!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她转身,看着吓得瑟瑟发抖、抱在一起哭泣的两个侄女,心像被钝刀子割,“嫂子别怕!有大锤,有我!看哪个王八羔子敢动你们一根指头!老娘剁了他!”

  “姑姑!我不要嫁人!我要跟着佩兰姐、蝉衣姐学本事!”章玥琳哭喊着,紧紧抓住姑姑的衣角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  “我也不要做妾!呜呜呜……家里太可怕了!一点都不好……”章玥晴小脸煞白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一家有女百家求本是喜事,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,令人不寒而栗。

  “妹妹,你一定要救救孩子们!”玥晴娘——章家在那场惨烈战火中唯一活下来的媳妇,抖着手掏出一个旧布包,里面是攒了不知多久的铜板,“罚款……我们交!钱都在这儿……”

  “姑姑,婶婶,”少年章满仓急得直搓手,憋红了脸才挤出个主意,“要不……要不拿我换亲?我换!换两个姐姐妹妹平安!”他话刚出口,耳朵就被章玥琳狠狠揪住。

  “换亲?章满仓!你是不是也想学那些畜生,逼死一个无辜姑娘来换我们?”章玥琳气得眼泪直飙。

  “哎哟!姐!轻点!我不是那意思!我……我就是想帮忙!姑姑救命!婶婶救命啊!”章满仓痛呼着,被堂姐堂妹“围攻”,狼狈不堪,却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只要能让她们暂时忘了恐惧,他挨几下也值了。

  “帮什么倒忙!”章淑芬又好气又心疼,一把拉过三个孩子,“不交罚款!不换亲!这天塌不下来!你们大姑和大姑父是吃素的?国公爷一句话,那狗县令就得吓尿裤子!咱们老百姓,不是他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!”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怒火,思路愈发清晰,“大锤!你歇两天就去赴任!好歹是朝廷命官,我看谁还敢骑到咱们头上拉屎!”

 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,心头发冷。这岂止是章家的事?整个万福县,几万百姓!这两年多,多少女婴呱呱坠地就被溺死?多少姑娘被当成货物卖进火坑?多少媳妇被活活折磨致死……不能想!一想,夜里全是冤魂凄厉的哭嚎!她和姐姐选择此时回乡,冥冥中自有天意。若再晚几年,这万福县,怕真成了人间地狱!

  “对!天塌了有我们顶着!”许大锤沉声应和,像座敦厚的山,“都别慌,先歇下。明儿一早,我去拜见国公爷!”

  章玥琳拉着妹妹,“扑通”跪下,咚咚磕头:“谢谢姑姑!谢谢姑父!”声音哽咽。若非姑父表哥当了官,她们真不知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。

  “两个傻丫头!快起来!”章淑芬眼眶发热,心中已打定主意,明日就去乡下暗访,看看这万福县的毒疮,到底烂到了何种地步!

  “肉……饿……”角落里,懵懂的臭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,打破了沉重的气氛。孩子的世界,还不懂大人的愁云惨雾。

  当夜,万福县衙。

  谷县令搂着小妾睡得正香,房门被“哐当”一声踹开!秦盛带着如狼似虎的兵士冲入,寒光闪闪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肥腻的脖子上。

  “你……你们是谁?大胆!本官……”谷县令的官威在绝对的武力面前,碎成了渣滓。

  “奉国公之命,查封县衙!拿下!”秦盛声音冷酷。整个县衙顷刻间被控制得水泄不通。

  紧接着,一张盖着国公府大印的告示贴满了县城各处:即日起,全县暂停婚嫁(含纳妾)三个月!废除女子婚嫁税!

 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四野,然而大部分百姓麻木地看着,眼中是深深的怀疑和恐惧。上次闹事,衙门也是“暂停”了半个月,结果呢?税钱翻着跟头涨!狼来了喊多了,谁还敢信?

  ……

  翌日,国公府临时下榻的宅院。

  院前村的幸存者们,听闻国公夫人苏翠娥归来,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。他们提着家里仅有的、瘦巴巴的鸡鸭鹅,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外。苏翠娥带着苏佩兰、苏蝉衣见了他们。

  老村长带头,“噗通”跪倒一片:“草民拜见国公夫人,拜见两位县主!”他偷偷瞄了一眼,心中唏嘘不已。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任劳任怨的苏翠娥,如今成了这般尊贵人物?

  “县主……佩兰县主!求您救命!”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突然扑出来,死死抱住苏蝉衣的腿,正是许四美,“我被抓过……嫁不出去……我爹要把我卖给六十岁的老棺材瓤子当小老婆!周三美姐刚死了男人就被婆家撵回来……我们不嫁人就要被送去当尼姑……我不想剃光头啊县主!求求您给条活路!”她哭得撕心裂肺,仿佛要将满腹的冤屈和恐惧都倒出来。

继续阅读:第173章 魔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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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来亲情比草贱,我改嫁了你哭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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