廊下铜铃被夏风撞得叮咚作响,苏翠娥瞧着庭院里飞檐走壁的爷孙仨,帕子绞得险些扯出线头。叶锦策足尖轻点槐树枝桠,两个奶娃娃在他臂弯里笑得见牙不见眼,藕节似的小胳膊迎着风乱舞。
"仔细闪着腰!"苏翠娥话音未落,就见丈夫抱着孩子旋身落地,衣摆扫落几簇金桂。紫涵攥着爷爷的玉带扣奶声喊:"还要飞!"
叶锦策笑着将慧慧举过头顶:"等你们小姑姑出生,爷爷带四个娃娃一起飞。"转头见妻子扶着腰蹙眉,忙凑过去轻揉她后腰:"当年抱着蝉衣翻城墙的劲头哪去了?"
"呸!"苏翠娥红着脸拧他,"蝉衣要是知道你拿这事打趣..."话到半截忽地怔住——西厢房窗纸上映出女儿与邓凌执手相看的剪影,恍惚似见年少时自己与闺中密友夜话的模样。
此刻厢房内,邓凌腕间鎏金镯碰在青瓷盏上,发出清越声响。她望着盏中浮沉的君山银针,忽地将茶汤泼进蕉叶纹笔洗:"三日后,我要入宫了。"
苏蝉衣手中绣绷"啪嗒"掉在绒毯上,金线缠作乱麻:"给皇上表哥当贵人?你疯了吗!那些娘娘们..."
"三个月前醉仙楼天字房。"邓凌抚着小腹苦笑,"我原想着借个落第书生的种,谁料掀开帘子..."她指尖在案上划出龙纹,"那日他穿着常服,可我认得他腰间螭纹玉珏。"
窗棂外忽地滚过闷雷,惊得苏蝉衣打翻胭脂盒。殷红蔻丹染透帕子,她攥着邓凌手腕直发抖:"我这就去求太后姑母..."
"蝉衣!"邓凌反手扣住她,"那夜是我点了迷情香。"葱管似的指甲掐进掌心,"父亲在陇西的军粮案,总要有人在天子枕边说话。"
骤雨噼啪砸在瓦当上,氤湿了窗边未完工的百子千孙帐。苏蝉衣怔怔望着挚友发间晃动的东珠步摇,忽地想起去岁上元节——她们偷穿男装混进状元楼,邓凌挥着折扇笑说要娶遍京城花魁。
"孩子...几个月了?"苏蝉衣颤着手去触她罗裙。
"太医说是个小皇子。"邓凌拉着她掌心贴在小腹,"前日诊脉时,皇上赏了这柄和田玉如意。"鎏金楠木匣里,玉如意雕着栩栩如生的石榴纹。
檐下雨帘渐密,苏蝉衣忽地扑进她怀里。邓凌发间沉水香混着泪水的咸涩:"好妹妹,许梓岳递折子请婚那日,记得往宫里递个信..."
"他敢负你,我掀了金銮殿!"苏蝉衣哽咽着摸出贴身玉佩,"这是太后姑母给的通行令,每月初七递牌子进宫..."
惊雷劈开浓云时,邓凌的轿辇已消失在宫道尽头。苏蝉衣攥着尚有体温的暖玉,望着朱红宫墙上晃动的灯影——那抹茜色裙裾,终究被吞没在九重宫阙的夜色里。
……
槐花簌簌落在青石砖上,苏蝉衣揪着许梓岳腰间玉佩穗子打转:"往后咱们要是有了孩儿,你敢偏疼儿子..."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截住话头。
"那我便做个女儿奴?"许梓岳笑着替她拂去肩头落花,指尖扫过绣着缠枝莲的衣领时微微发颤。自那日茶寮剖白心迹,连这般寻常触碰都成了煎熬。
苏蝉衣跺脚踩碎两朵槐花:"要端平!就像爹待我和姐姐..."忽地想起什么,耳尖泛红地岔开话头:"总之你得亲自跟姨父姨母说清楚,省得他们四处张罗相看。"
"昨儿已修书告知双亲。"许梓岳从袖中掏出火漆封口的信笺,"父亲回信说打铁攒的银钱都留着下聘,母亲连夜翻黄历挑吉日..."话到半截忽地噤声——少女正踮脚往他嘴里塞蜜饯。
"乱发什么毒誓!"苏蝉衣指尖沾着糖霜,"将来若是情分淡了..."她望着国子监檐角晃动的铜铃,声音渐低,"好聚好散便是。"
许梓岳喉间蜜饯忽如黄连般苦涩。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寒冬,国公府偏院漏风的厢房里,裹着红斗篷的小丫头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栗子糕:"二柱哥,我偷了厨房三块点心,分你两块半..."
"蝉衣。"他握住少女手腕,玉镯磕在石桌上叮咚作响,"那年你饿着肚子省口粮给我,如今..."松柏影里少年眸光灼灼,"如今换我捧着你给的甜,守一辈子。"
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嗤笑:"好个郎情妾意!"三个锦衣学子摇着洒金折扇转出来,为首的眼梢斜挑:"许兄这入赘文书准备何时签?也教我们学学软饭硬吃的本事。"
苏蝉衣柳眉倒竖要理论,却被许梓岳轻轻拽到身后。少年抚平腰间被攥皱的荷包,淡笑道:"陈兄上月典当祖田还赌债的胆识,许某确实学不来。"
围观人群里爆出窃笑。被戳痛处的陈姓学子涨红脸:"铁匠铺里长大的泥腿子,真当攀上高枝..."
"家祖三代铁匠不假。"许梓岳解下腰间玄铁令牌,"啪"地拍在石桌上,"城南三十八户流民的犁头、西市脚夫的砍刀、善堂嬷嬷的剪子——皆出自我许家铁炉。"令牌上"千锤百炼"四字映着日头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苏蝉衣突然"噗嗤"笑出声:"去年冬陈公子强买流民女做妾,不正是我爹带着许家铁匠抡着烧火棍救的人?"她指尖轻点对方腰间玉带,"这镶金错银的腰带扣,还是梓岳哥连夜替你修补的。"
人群哗然中,许梓岳拾起令牌系回腰间:"秋闱在即,诸位若有闲心,不如多临两篇策论。"说罢牵起苏蝉衣穿过月洞门,徒留身后恼羞成怒的咒骂。
"真不生气?"苏蝉衣戳他腰间软肉,"他们那般折辱你..."
许梓岳驻足望着练武场陈列的十八般兵器,忽地将少女柔荑按在胸口:"十二岁初见时,你在这教我认兵器谱。"掌下心跳如擂鼓,"那时我便想,能站在你身侧的人,总要经得起千锤百炼。"
苏蝉衣的双眸闪烁着愤怒的火焰,她猛地将拳头捶击在硬木桌面上,内心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薄欲出,她几乎要挥拳向那些无礼之人复仇。
然而,这毕竟是许梓岳的事务,他有他的应对之策,苏蝉衣不能草率行事。
待他们离去,她仍旧愤愤不平,声音带着火气地说:“梓岳哥,难道你真的不感到气愤吗?”
“若是换作我,我会让他们尝尝厉害,将那些无礼之人的嘴巴撕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