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国公夫人。"萍郡主提着月华裙疾步相迎,腕间九鸾衔珠镯叮咚作响,"本宫备了庐山云雾......"话未说完,章淑芬的武靴已踏碎阶前落花,惊得她身后捧着缠枝牡丹托盘的侍女倒退半步。
苏翠娥轻扯章淑芬衣袖,翡翠镯子磕在对方玄铁护腕上:"郡主这身织金妆花缎,倒让妾身想起初入宫时见的霓裳羽衣。"她目光掠过萍郡主发间点翠凤簪,那是先帝赐婚时的聘礼,如今倒成了讽刺。
正厅内香炉腾起袅袅青烟,萍郡主亲自执壶斟茶:"这茶具是太宗年间官窑所出,今日方知配二位夫人正合适。"她指尖抚过盏底"永结同心"的落款,釉色已有些剥落,"就像这姻缘,瞧着光鲜,内里早蚀空了。"
章淑芬武靴碾过波斯地毯上的缠枝纹:"郡主有话直说,我们乡下人听不得弯弯绕。"她玄色袖口银线绣的辛夷花随动作起伏,那是苏蝉衣特意绣的驱邪纹样。
萍郡主忽然起身,月华裙扫翻茶盏。褐渍在青砖地上漫开,像极了桑潜被抬走时拖曳的药渍:"本宫想入女子学堂!"她扯下凤簪掷于案几,花白的发髻散落肩头,"当年我若是......"
"当年您若是入学堂,定是头名女状元。"苏翠娥突然打断,从袖中掏出泛黄名帖——正是萍郡主少女时作的《咏雪赋》,"妾身至今记得'琼花不惧东风恶'这句。"
萍郡主怔然跌坐,九鸾衔珠镯滑落腕骨。她忽然记起及笄那年,也是这样散着发在雪中作赋。后来桑潜说"女子才高易折福",她便再未提笔。
章淑芬突然拍案:"好个'琼花不惧'!"她武靴踏得案几震颤,"郡主若真有心,明日就随我们去西郊棚户区。"玄铁护腕撞在青花瓷瓶上,惊得瓶中新折的辛夷花簌簌落瓣。
暮色渐浓时,三人转至暖阁。萍郡主褪去华服,素白中衣外罩着件半旧的绛紫比甲——正是当年乳母缝制的。她颤抖着展开卷宗:"这些年在郡主府后巷,收容了十七个被弃的女婴......"
烛火摇曳间,苏翠娥瞥见卷宗末页的朱砂印。那是户部特批的慈幼文书,日期竟是她初办女子学堂那年。章淑芬突然抢过文书,粗粝指腹摩挲着印鉴:"原来那笔匿名捐银......"
"是本宫熔了凤冠凑的。"萍郡主轻笑,眼角细纹在烛光中舒展如花,"当年听闻国公夫人变卖嫁妆办学,本宫便想......"她忽然剧烈咳嗽,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。
苏蝉衣提着食盒闯进来时,正撞见这幕。珊瑚珠串缠在鎏金禁步上叮当乱响:"郡主尝尝这药膳!"她故意将青瓷碗磕得脆响,"我娘说咳疾最忌忧思。"
萍郡主望着碗中浮沉的川贝,恍惚见少女时的自己在雪中吟诵。那时她以为嫁得才子便是圆满,却不知真正的"琼花不惧",是苏翠娥这般女子。
翌日西郊棚户区,萍郡主褪去绫罗,粗布衣裙外罩着章淑芬的旧披风。她蹲在漏风的茅屋前,执笔为老妇人代写家书。鎏金护甲沾了墨渍,倒比往日戴着更显生机。
"郡主这字......"苏翠娥望着宣纸上力透纸背的"平安"二字,恍惚想起当年宫宴上惊鸿一瞥的《咏雪赋》。萍郡主忽然搁笔,将老妇人皲裂的手包进掌心:"往后唤我萍娘便是。"
章淑芬武靴踏碎结冰的泥泞,拎着药包挨户分发。有个跛脚汉子嘟囔"妇道人家抛头露面",被她玄铁护腕抵着墙根:"老娘抛头露面救的人,比你吃过的米都多!"
暮色四合时,萍郡主立在残雪未消的田埂上。远处女子学堂的灯火渐次亮起,映得她鬓边银丝如缀星子。苏翠娥将暖手炉塞进她怀里,翡翠镯子碰在铜炉上叮当作响:"当年'琼花不惧东风恶',如今该接下半句了。"
章淑芬扛着半袋黍米经过,武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印子:"要我说,接'化作春泥更护花'!"她玄色披风扫落枝头残雪,惊起几只寒鸦。
萍郡主忽然提笔在雪地上挥毫,力透冰层的字迹被晚霞染成金红色——"誓扶新蕊绽芳华"。苏蝉衣提着灯笼追来时,正见许梓岳弯腰拓印雪中墨宝,月白襕衫沾了泥印也浑不在意。
"呆子!"少女将灯笼塞进他手中,珊瑚珠串随笑声轻晃,"这般好字合该刻成匾额,挂在学堂正门。"
郡主府的琉璃灯渐次熄灭时,萍郡主伏案重誊《女子学堂章程》。九鸾衔珠镯搁在砚台边,凤首沾染的墨汁凝成珠泪。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,恍惚又是那年太液池畔,只是如今她笔下写的,再不是风花雪月。
苏翠娥认同地点点头,“郡主,您有这份心意,我们都很感动。”
“要是您后面觉得坚持不下来,就直接说出来,千万别勉强自己。”
“眼下筹备的女子学堂有四个,您看看想选哪个帮忙?”
三个女人聚在一起,话匣子一开,气氛很快热络起来,没多久,欢快的笑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。
郡主府的下人们听见了,都忍不住感慨:
“咱们郡主可有年头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。”
“郡主今儿跟两位夫人一起用饭,都比平常多添了半碗。”
“有些人啊,就是该早点丢掉,咱们郡主这是苦尽甘来了。”
萍郡主不但认真听了女子学堂的事,还提了些中肯的建议,并且当场捐了五万两银子。
她在京郊还有一处空闲的宅院,也主动提出免费拿出来,可以再多办一个学堂。
更别提,她名下有三十多家铺子,全都表示愿意售卖工坊那边产出的成品。
“郡主,我敬您!”苏翠娥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章淑芬也想喝,可她还要给孩子喂奶,只能以茶代酒。
“痛快!日子就得这么过才叫痛快!”萍郡主哈哈笑着,一杯接一杯地喝。
喝着喝着,酒意上头,萍郡主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:“你们是不是都挺纳闷,当年我怎么就瞧上桑潜那老东西了?”
章淑芬立刻点头:“是啊,郡主,可好奇了。”
“就算他年轻时模样再俊,那也是个二手的。”
苏翠娥同样无法理解。堂堂王府郡主,就算下嫁,也不至于挑个二婚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