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头许金水正跟商队头领比划："俺们兄弟在京城有八间绸缎庄，只要捎我们到万福县，这玉佩..."他晃着从死人身上摸来的青玉环，许庚辰忙用豁口门牙咬断草绳："您瞧，真金不怕火炼！"
"都给本官拿下！"邓县令的惊堂木拍在牛车辕上，震得许辛酉滚落在地。他趴着抓住县太爷皂靴，浑浊的眼珠迸出精光："大人可知令千金右臀有块蝶形胎记？生辰乙未年腊月初七寅时三刻..."
"放肆！"邓县令浑身发抖，官袍下摆被攥出五个油指印。他抬脚踹翻这癫人，却见对方咧开豁牙笑："上辈子您亲自给我们合的八字，说邓凌与许家三郎是夙世姻缘。"
许金水趁机撞开衙役要跑，被铁链套住瘸腿摔了个狗啃泥。许庚辰突然跪行两步："都是老三撺掇的！他说娘要当国公夫人，我们才..."话没说完就让亲爹啐了口浓痰："放屁！明明是你惦记杜家那丫头！"
铺子后院，苏翠娥正往饺子里塞铜钱。面皮在她指间翻飞，突然听见前堂珠帘响动。老妇人杵着枣木杖进来，指间玉扳指压在她擀面杖上："苏娘子好手艺，这酸菜馅儿闻着像北地风味。"
"您尝尝这个。"顾二喜捧上青花碟，葱段在醋汁里浸得碧莹莹的。苏蝉衣低头烧火，火星子噼啪炸开时，瞥见窗纸外闪过几道黑影，形状似宫灯又似刀鞘。
许辛酉在牢里掰着馊窝头，突然嗤笑："二哥还当娘是软柿子？上个月她给杜家送年礼，那红木匣子里..."他故意压低嗓子，"装的可是前朝皇后的凤头钗。"
许庚辰扑过来掐他脖子："你早知道杜小姐是...是..."话卡在喉咙里，惊觉墙角蜷缩的乞丐竟是乔装的暗卫。许金水突然撞向牢门："官爷！我要揭发！老三私藏过娘的嫁妆单子！"
县衙书房，邓县令盯着案头庚帖出神。泛黄纸页上"许辛酉"三个字被朱砂划烂，女儿绣的鸳鸯帕却鬼使神差与那癫人的破袄料子同色。更漏声里，他摸出袖中短刃，想起老妻临终前说的"凌儿命里有劫"。
此刻国公府侍卫正将密函塞进鸽笼，绢帛上蝇头小楷写着："许丙寅昨夜溺毙，凶器与苏氏旧物有关。"信鸽掠过铺子屋檐时，苏翠娥刚把铜钱饺子下锅，滚水溅上她腕间疤痕，形状与二十年前许家老爷喉头的刀伤别无二致。
惊堂木拍得震天响，邓县令捋着山羊胡冷笑："许金水父子三人当街强闯食肆，按大梁律当收监候审。"衙役们抖着铁链哗啦啦上前，惊得门口看热闹的麻雀扑棱棱飞走。
许金水梗着脖子喊："老夫做过县丞！《大梁律疏议》卷七第三条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破布塞了嘴。他小儿子裤裆洇湿一片，哆哆嗦嗦想起半月前在赌坊欠的二十两银子——莫不是那债主买通了官府？
"拖去丙字狱。"邓县令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。方才捕快来报，苏记食肆里那位头戴累丝金凤的妇人，八成是当今太后。他望着许家人被拽出衙门的背影，忽然想起三日前国公爷让师爷捎来的话："许家父子若再闹事......"当时窗外的蝉鸣太吵，后半句他没听清。
青石板路上，许金水的布鞋磨出个破洞，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。路过苏记食肆时，他听见里头传出清脆的笑声，混着擀面杖敲击案板的咚咚声。
"大姑您看，这个褶子要捏三下。"苏蝉衣踮着脚，把沾满面粉的小手叠在太后戴着翡翠戒指的指节上。灶台上蒸腾的热气熏得太后鬓角微湿，金丝牡丹纹的袖口沾了片韭菜叶。
章淑芬捧着竹筛过来，瞧见太后手里歪七扭八的饺子，"扑哧"笑出声："娘娘这饺子像我家二柱小时候捏的泥巴团。"话出口才觉不妥，手里的筛子差点打翻。明熙姑姑忙扶住她胳膊，太后却笑得凤钗乱颤："哀家头回包饺子，可比不得你们巧手。"
许大锤蹲在门槛外搓着手，听见里头笑声，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。他偷瞄一眼正厅——国公爷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在日光下泛着金，吓得他赶紧低头数地上的蚂蚁。
"听闻许秀才读过《盐铁论》？"叶锦策抿了口粗瓷碗里的野菊花茶，瞥见少年攥紧的拳头。许梓岳后背汗湿一片，结结巴巴背起"大夫君运筹策帷幄中"，被外头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惊得咬了舌头。
"吃饺子喽！"苏蝉衣端着红漆木托盘蹦进来，裙角沾着的面粉像撒了层雪。许丙寅忙不迭起身接盘子，差点撞翻条凳上的醋壶。
五大海碗冒着热气，羊肉馅的混着酸菜馅的，章淑芬特地把太后包的"四不像"饺子单独盛在青花碟里。太后夹起个露馅的饺子，韭菜汁滴在珊瑚项链上："哀家这辈子头回下厨，你们可不许说出去。"
许二柱捧着碗直冒汗，他娘方才偷偷拧他大腿："多吃娘娘包的，讨个吉利！"少年硬着头皮咬开面皮，咸得齁嗓子——太后把盐罐当面粉撒了。
日头西斜时，章淑芬已经敢拍着大腿说村东头王寡妇和货郎的闲话。太后听得入神，腕上三寸宽的镯子滑到手肘："后来那货郎真被鹅追了二里地？"
"可不是！"章淑芬比划着鹅翅膀，"那鹅是王寡妇前头男人养的，通人性得很......"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平安符："娘娘若不嫌弃，这个给国公爷戴着。开过光的，能挡灾。"
叶锦策站在廊下，看苏翠娥踮脚擦梁上悬的腊肉。夕阳给她鬓角镀了层金边，那支他送的桃木簪子微微歪斜。许家父子被押走时，她睫毛都没颤一下——这个曾为救孩童徒手打死野狼的女人，此刻正认真数着要给他装多少酸菜带走。
"哀家回宫前，得去趟城隍庙。"太后忽然说。章淑芬愣神的功夫，明熙姑姑已往她手里塞了锭银子："娘娘说要给许秀才供盏长明灯。"
暮色里，许二柱望着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。他娘抱着太后赏的云锦又哭又笑，他爹蹲在墙角磨镰刀，刀刃映出满天星子。少年摸出怀里温热的玉佩——方才国公爷拍他肩膀时塞来的，上头刻着"厚德载物"四个篆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