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纸被北风吹得哗啦响,苏翠娥往灶膛里添了根柴:"急什么,县太爷说挂这儿不碍事。"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,"再说蝉衣她们......"
"蝉衣佩兰更要有个根!"章淑芬一屁股坐在条凳上,震得笸箩里的黄豆蹦出来几粒,"你当国公爷为啥巴巴地送地契?那是给俩丫头留退路呢!"说着压低声,"要真当上国公夫人......"
"浑说什么!"苏翠娥慌得瞥向东厢房。裘神医翻了个身,鼾声更响了。
章淑芬凑到火塘边烤手:"要我说,大锤他们几个崽子能免兵役,比得座金山都强。前街老王家三个儿子......"她突然哽住,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,"晦气!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。"
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晃,苏翠娥捏着火钳拨弄炭块:"大锤他们没怨言?"
"谁敢!"章淑芬瞪圆眼,"国公爷给每家送了五两雪花银,铁柱他娘见天儿烧香念叨你的好。"她忽然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"你瞧这个——"
红布里裹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,中间方孔穿着红线。"铁柱娘特意去庙里求的,说是要给你编个钱串子。"章淑芬把铜钱往苏翠娥手里塞,"可灵验了,挂在梁上能镇宅......"
外头突然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。许丙寅抱着酒坛子摔在门槛上,冻硬的棉袍子撞得门框直晃:"娘!裘爷爷的药钱我结清了!"他鼻子冻得通红,却咧着嘴笑,"药铺掌柜听说咱家接圣旨,死活不肯收钱,还是裘爷爷拿银针吓唬他......"
裘神医不知何时醒了,正倚着门框啃冻梨:"老夫的诊金可不便宜。"他冲苏翠娥伸出三根手指,"三十两雪花银,现结。"
章淑芬倒吸口凉气,苏翠娥已经摸出钱袋。裘神医却突然转手抢过许丙寅怀里的酒坛:"拿这个抵了!"仰头灌了一大口,喉结滚动着咽下冷酒,"剩下二十九两,留着给蝉丫头置办嫁妆。"
许丙寅挠着头笑:"裘爷爷您这是......"
"你当老夫眼瞎?"裘神医用冻梨指着西厢房,"前儿个那小子翻墙送绢花,当我看不见?"他摇摇晃晃往东屋走,棉鞋在泥地上拖出两道痕,"三十两......够买三亩上等田喽......"
章淑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,苏翠娥红着脸往灶膛塞柴火。许丙寅突然一拍脑门:"娘!大锤哥说南街刘员外要卖老宅,三进的院子带马厩,只要八十两!"
"八十两?!"章淑芬跳起来,"抢钱呢!"
"说是急着搬去府城。"许丙寅蹲在火塘边搓手,"我瞧着梁柱都结实,就是瓦片要补......"
苏翠娥盯着跳动的火苗。怀里的铜钱被焐得温热,她忽然想起地动那夜,晋国公在废墟里刨人时甲胄上的血痕。当时他塞给她半块碎银,说"先安顿孩子"。
"姐?"章淑芬碰碰她胳膊。
"买。"苏翠娥攥紧铜钱,"蝉衣该学绣花了,总不能老跟男娃似的满山跑。"她摸出钱袋倒在炕桌上,碎银碰着铜板叮当响,"这里有四十二两,淑芬你那儿......"
章淑芬已经解下腰间荷包:"二十两!大锤年前贩皮子赚的。"又摸出发间的银簪,"这个能当五两!"
许丙寅把棉袄内袋翻出来:"八两!给蝉衣攒的嫁妆......"
"胡闹!"苏翠娥要把银子推回去,却被章淑芬按住手:"就当是我们入股!往后在你这儿吃饭可不给饭钱!"
裘神医的鼾声突然停了,东屋传来酒坛落地的声响。老头儿嘟嘟囔囔地骂:"吵死了......"接着是重物砸在炕上的闷响。
三人对视片刻,突然笑作一团。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,灶膛里的柴火"噼啪"炸开一朵火花。
寒风卷着碎雪粒子扑在窗纸上,许丙寅叩门声里带着三分得意:"娘!村长爷爷带着全家人来贺喜!"他故意把"全家人"三个字咬得极重——院墙外分明站着七八个探头探脑的族老。
章淑芬正往炭盆里添松枝,火星子溅到绣鞋面:"许老祁这老狐狸,定是瞧见县太爷的轿子才赶着来巴结。"她突然扯开棉帘冲外头喊:"村长爷爷,我姐如今是官身,您老要行大礼不?"
苏翠娥瞪她一眼,手已经摸到腰间荷包——里头装着昨日国公爷差人送来的金瓜子。院前村二十三户人家,每户抓两把总够还这些年的人情债。
"佩兰娘!"许老祁裹着掉毛的羊皮袄跨进来,胡须上还挂着冰碴,"昨儿夜里喜鹊叫了三更,我就知道......"话没说完,身后小孙女秀月突然"扑通"跪在青砖地上:"给诰命夫人磕头!"
满屋子霎时静了。章淑芬噗嗤笑出声,被苏翠娥掐了把胳膊才憋住。许老祁老脸涨成猪肝色——他特意带五岁的小孙女来,本是想卖个可怜。
"秀月快起来。"苏翠娥摸出块麦芽糖塞进女娃手心,"往后见着婶子不用跪。"她余光瞥见许老祁媳妇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,隐约露出半截鸡爪子。
许老祁搓着手往八仙椅蹭:"咱们村打算摆三天流水席,账上还有去年修祠堂剩的......"
"不必了。"苏翠娥将荷包拍在桌上,金瓜子哗啦啦铺开,"这些年承蒙乡亲照应,这些钱给村头井台加个轱辘。"她指尖划过荷包内衬的"许"字绣纹——这是许金水中举那年,她熬了三夜绣的。
章淑芬突然掀开里屋门帘:"村长爷爷瞧见没?圣旨就供在祖宗牌位旁!"她故意露出黄绫卷轴一角,上头"奉天承运"四个字晃得许家人眼晕。
许老祁媳妇怀里的老母鸡突然扑棱翅膀,鸡毛混着雪粒满屋飞。顾二喜忙把佩兰护在身后——小姑娘额角还裹着纱布,是前日被许金水新妾推搡撞的。
"听说蝉衣丫头要跟国公爷学认字?"许老祁媳妇从包袱里抽出串糖葫芦,"秀月她爹特意去后山摘的野山楂......"
"山楂钱从工钱里扣过了。"章淑芬抢过糖葫芦咬得嘎嘣响,"上回给大伙串山楂,说好三十文工钱,最后只给二十文。"她朝门外努努嘴,几个帮工立刻堵住门口。
许老祁哆嗦着摸烟袋锅:"丙寅他娘,迁户籍的事......"
"开春就办。"苏翠娥将金瓜子分成两堆,"这堆给祠堂添瓦,这堆给村学买纸笔。"她指甲在桌面划出深痕——当年,许金水要卖蝉衣换束脩,祠堂里二十三个族老,没一个替她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