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二喜绞着帕子欲言又止,见婆母指尖沾着慧慧的口水往裙摆上抹,突然想起自己坐月子时,婆母也是这样抱着紫涵喂米汤。窗外的蝉又开始叫了,混着药炉沸腾的响动,惊飞了落在檐角偷看的麻雀。
"往后小姑姑的虎头鞋..."苏翠娥捏了捏女儿僵硬的肩膀,"得你帮着纳鞋底。"她突然掀开襁褓,露出小女儿脚踝上铜钱大的胎记,"瞧瞧,跟你出生时一模一样。"
苏蝉衣望着那抹红痕,突然想起自己及笄那日,娘亲将祖传的玉镯套上她手腕,说的也是这句。药香氤氲中,弟弟突然抓住她垂落的发梢,没长牙的嘴咧着笑,口水滴在她新换的杏红襦裙上。
檐下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,苏蝉衣袖中滑出叠洒金纸,墨迹透纸洇出"悔过书"三个字。苏翠娥瞥见纸角沾着的泪渍,突然掀开锦被:"扶娘坐起来。"
"娘!"苏蝉衣手忙脚乱去扶,碰翻了床边小几上的药碗。褐色的汤药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,惊得廊下熬药的顾二喜提着裙摆冲进来,见婆母好端端倚着引枕,这才拍着胸口退出去。
苏翠娥将女儿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,石榴石耳坠晃过她腕间三道红痕:"那日若换作娘,定要撕烂那蹄子的嘴。"她突然捏住女儿下巴,逼她直视自己眼睛,"护食的狼崽子才活得久,娘只恨没教你更凶些。"
窗外的蝉突然噤了声,苏蝉衣嗅到娘亲袖口残留的血腥气混着奶香。昏迷那三日,这双手死死攥着床栏,指甲劈了都不肯松——就像去年洪灾时,娘亲攥着麻绳把他们姊妹从激流里拽上来那样。
"往后..."苏蝉衣将悔过书塞进妆奁匣,金丝楠木盒底压着慧慧掉的乳牙,"我日日来教弟弟妹妹背《千字文》。"
"想得美!"苏翠娥戳她额头,翡翠镯撞在床栏上叮铃作响,"等他们能跑会跳,你且追着擦口水吧。"说着突然咳嗽起来,惊得小姑姑在襁褓里蹬腿,银铃声响成一片。
廊下传来慧慧奶声奶气的"奶奶",紫涵的羊角辫从门缝里探进来。顾二喜抱着两个孩子进退两难,绣鞋尖沾着厨房带来的面粉:"娘,孩子们闹着要见..."
"快抱过来!"苏翠娥扯过软枕垫在腰后,锦被上并蒂莲染着淡淡的血渍,"几日不见,我们慧慧又圆乎了。"她伸手要接,吓得顾二喜慌忙侧身:"您仔细手酸。"
“佩兰,你明天去一趟,跟淑芬姨说清楚,”苏翠娥细细叮嘱女儿,“让她千万放宽心,别动了胎气。”她担心淑芬姨后面从别人嘴里听到些风言风语,白白着急上火。
“娘,我记下了。”苏佩兰点头应承。
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,苏翠娥还想多留孙子孙女在身边待会儿,可儿媳妇顾二喜说什么也不肯。
“娘,明儿个我再带他们过来看您。”顾二喜语气坚决,“眼下您最要紧的就是安心休养,把身子骨养回来。”说完,她赶紧抱着孩子往外走,生怕婆母心软又让她把孩子留下。
“娘,您就听二嫂的吧,”苏佩兰上前,轻轻给母亲捏着肩膀,“我给您松松筋骨。”她去看过新生的弟弟妹妹了,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放不下。
她现在每天都吃斋念佛,诚心祈求老天爷继续庇佑这一双弱小的弟妹。
更是想着法子多做好事,盼着积攒的这点微末功德,都能算到弟弟妹妹头上,护佑他们平安长大。
长庆郡主的封号被皇上褫夺了,还被送去了皇家寺庙,勒令修行思过三年。
长公主为女儿鸣不平,结果被太后娘娘当众狠狠斥责,颜面扫地,还被罚抄一千遍《金刚经》,专门为国公府这两个新生的小家伙祈福。
至于那个推倒苏翠娥的下人,已经被处死;其他跟着长公主来闹事的奴才,也全都被发卖出府。
对于这个处置结果,苏翠娥自己觉得可以认了。但叶锦策心里的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长公主明明知道他夫人怀着双胎,情况凶险,却故意不等他回府,就带人闯上门来闹出这场大祸。
差一点点,只差一点点,他就失去了妻子和一双儿女!
他咽不下这口气,直接一纸诉状告到了大理寺,告长公主蓄意谋害人命!
案子还在审理当中。另外两个在冲突中推搡过苏蝉衣(此处应为苏翠娥,原文疑为笔误)的官家女,连同她们整个家族,也都悄无声息地从京城里消失了。
苏翠娥收到了太后娘娘私下递来的信笺,心里明白了几分,便开始劝说叶锦策:“夫君,你已经尽力护住我们了。”
叶锦策却固执地摇头:“她们受到的惩罚太轻了!你们娘仨差点把命都丢了,她们呢?不过是关起来抄抄经书罢了!”
他无法原谅那些主动伤害他至亲骨肉的敌人。
皇上的顾虑,他懂。
姐姐(太后)劝他隐忍,他也明白。
但他就是不肯罢休,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真正的代价!
最终,在两个孩子满月的那天,圣旨下来了。长公主带着她全家,被勒令离开京城,前往封地——而且是所有封地里最贫瘠、最偏远的那一块。
她的所有子孙后代,若无圣上旨意,终生不得离开那片土地。
这一次,也让整个京城的所有权贵世家都彻底看清了——国公爷叶锦策的家人,就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!
苏翠娥坐了双月子,这是叶锦策死命令下的规矩。
她再怎么说自己好了都没用,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全都站在爹那边。
她拗不过,只能乖乖躺着养。
欢欢已经长成了叶锦策心目中女儿该有的模样,白白胖胖,玉雪可爱。
小狗娃也总算是长大了一圈,可因为底子实在太弱,现在看着像个皱巴巴、干干瘦瘦的小老头。
叶锦策在确认儿子总算度过了最危险的那段日子后,就开始毫不客气地嫌弃起他的长相来。
“这小子,干巴瘦也就罢了,脸上还长着这么些绒毛,”他抱着儿子掂量着,感觉还没一只半大的鸡重,“真跟只没长开的小狗崽似的。将来要是娶不上媳妇,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喽!”
苏翠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:“怎么?嫌弃我生的儿子不好看?那行,我这就带着孩子们走!他要是真娶不上媳妇,全赖你这个当爹的!”
她说着,就要把孩子接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