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颤抖着摘下凤冠:"传哀家懿旨,召告太医院全体当值!"金丝护甲深深掐进掌心,"去请告老的张圣手!"
长庆郡主缩在角落,镶宝护甲刮花了朱漆立柱:"母亲,那老...国公夫人会不会..."
"闭嘴!"长公主甩开女儿的手,孔雀翎大氅扫翻青铜烛台。火苗窜上帷幔时,她望着往来奔走的太医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先帝临终时的场景。
产房内突然传出惊呼:"血崩了!"
叶锦策拔剑劈开屏风,剑锋在青砖上划出火星。他望着妻子惨白的脸,突然扯开衣襟:"取我的血!医书说至亲之血可..."
"国公爷三思!"陈嬷嬷哭着拦住他,"夫人最见不得您伤身..."
"让开!"叶锦策划破手腕,鲜血滴进参汤泛起涟漪。他捧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,竟撒了大半在锦被上。
太后望着滴落廊下的血珠,突然起身摘下东珠耳坠:"去开哀家私库!把天山雪莲、千年何首乌全取来!"
暖阁里,老太医将婴孩浸入药浴。紫檀木桶中飘着三七、当归,氤氲药雾裹住小猫似的啼哭。张圣手银针如飞,在孩子周身要穴落下金芒。
寅时三刻,院判踉跄着扑出门槛:"止住了!血止住了!"
叶锦策踉跄着撞进产房,战靴在血泊中打滑。他颤抖着握住妻子冰凉的手,将脸埋进她汗湿的掌心:"翠娥,你说要教守儿扎风筝..."
窗外曙光初现,苏蝉衣突然指着廊下惊呼:"并蒂莲!"
众人望去,昨夜被践踏成泥的枯荷竟绽开双生花。粉白花瓣上凝着晨露,恰似产婆怀中婴孩的泪珠。
"祥瑞啊!"陈嬷嬷扑通跪地,"夫人洪福齐天!"
长公主母女趁机溜向角门,却见屠管家横刀而立。玄铁刀刃映着朝阳寒光凛凛:"国公爷有令,两位贵人还是暂居厢房为好。"
暖阁内,苏佩兰轻轻摇晃着藤编摇篮。小妹攥着她的手指酣睡,小弟在药香中发出细弱的呼噜声。吴秦昊翻墙递进的安神香在炉中袅袅升起,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。
正厅里,太后抚着龙凤胎的襁褓老泪纵横:"哀家要亲自去皇觉寺还愿..."她忽然转头瞪向跪了满地的太医,"若三五年内国公夫人再有孕,哀家摘了你们的脑袋!"
叶锦策抱着昏睡的妻子轻笑,眼底血丝织成密网:"有这两个小祖宗足矣。"他望着苏翠娥睫羽轻颤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提着药篓的采药女。
角门处,许梓岳正给苏蝉衣额间换药。少女突然扯住他衣袖:"呆子,你说小弟长得像谁?"
"像你。"少年官服上还沾着血渍,眼神却温柔似水,"眼睛像夫人,鼻子像国公爷..."
"错啦!"苏蝉衣戳他胸口,"明明像你昨日吓得尿裤子的模样!"
朝阳跃上飞檐时,国公府朱门缓缓开启。百姓们望着门内洒出的喜钱,终于敢大声议论:"听说夫人生产时枯木开花..."
"长公主府昨夜抬出十八箱赔礼呢!"
……
直到奶娘把女儿抱出来,叶锦策才稍稍缓过一点神来。
他凑近看了看襁褓里的女儿,没敢伸手去抱。
孩子太小了,皱巴巴、红通通的,跟他想象中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完全不一样。
他只敢伸出食指,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孩子的额头,别的地方碰都不敢碰一下。
太后娘娘把孩子接过去抱了抱,忽然眼圈就红了。
“锦策,你看这颗痣,”她指着婴儿太阳穴上一点小小的红痣,“跟你娘生前一模一样啊!”
所以,真的是娘亲在天有灵,保佑着弟妹和两个孩子平平安安,欢欢喜喜。
叶锦策等自己心绪稍微平稳了些,才挪步去瞧了一眼儿子。
就这一眼,惊得他倒抽一口凉气,身子都哆嗦了一下。
“还……还活着吗?”他声音发紧,“怎么……怎么瞧着跟只小耗子似的?”
旁边的太医心里头忍不住骂了一句,脸上却还得毕恭毕敬地回话:“国公爷,小少爷是早产,先天体弱。”
“人是小了点,但确实还活着。乳母已经按方子喝了调理的汤药,这些日子下官会一直守在这里,您放心。”
直到那小得可怜的孩子在襁褓里微微动弹了一下,叶锦策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,确认这孩子是真活着。
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,苏翠娥才悠悠转醒。她看着守在床边、满脸疲惫的叶锦策,声音虚弱,带着点不确定地问:“我……我好像生了两个孩子?”
“他们……都还好吗……”话没说完,眼里已满是担忧。
叶锦策赶紧握住她的手,温声安抚:“都好,都好着呢。倒是你,遭了大罪了。”
“你生完就昏死过去,后面血一直止不住,几个太医轮番上阵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鬼门关抢回来。”他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,“我真怕……真怕你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。那等我以后去找你的时候,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不可。”
苏翠娥听了,委屈地扁扁嘴:“你……你还敢教训我?”
“对!就是要好好教训你!”叶锦策语气肯定,眼神却温柔得要滴出水来,“所以你现在得快点好起来,好了才能有力气教训我啊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喂她喝温热的汤水。
太医特意叮嘱过,现在不能大补,得慢慢调养。
叶锦策心里头急得不行,恨不得立刻去猎一头猛虎,宰一只黑熊,把最好的东西都炖了给夫人补身子。
苏翠娥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,整个人显得浮肿,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。
喝了些汤水,感觉稍微好受了些。她靠在枕头上,又开始催叶锦策:“你别光顾着忙活我,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。我没有奶水喂他们,可我能抱抱他们呀。”
“你不让我见他们,我心里干着急,反倒对身子恢复更不好。”
叶锦策拗不过她,只好吩咐人先把女儿抱过来。他小心地把孩子放到苏翠娥臂弯里:“喏,这就是咱们的三丫头,欢欢。”
苏翠娥抱着这小小的、柔软的身体,低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女儿的小脸。
也许是闻到了亲娘的气息,那小小的人儿眼睛竟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,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,又安然地睡了过去。
苏翠娥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水,爱怜地看着:“模样是真好……就是太瘦弱了些。”她想起什么,又问:“还有一个呢?是小子还是丫头?快抱过来给我看看。我记得后面出来的那个,哭声弱得很。”
叶锦策知道这事瞒不住,也没打算瞒,便把儿子先天不足、情况不太好的事,一五一十地跟妻子说了。
他已经做好了妻子会伤心落泪的准备。可出乎意料,苏翠娥并没有哭。
她显得异常坚强,眼神坚定:“等我再歇上两天,能下地了,我就搬到暖阁里去,亲自照料他们两个。”
“我轮流喂他们些米汤羊乳,在乡下,贫苦人家的孩子,不也照样能拉扯大?好养活。”
“既然生下来瘦小得像只小猫崽,那……那小名儿就叫‘小狗娃’吧!”
叶锦策听得一愣,不解地问:“为啥像小猫,反倒叫小狗娃?”
苏翠娥认真地解释:“这就叫,让阎王爷摸不着头脑,猜不透咱们的心思!等他平安长大些,结实了,再改个好听的小名。至于大名,先都不急着取,等以后开蒙上学了再说。”她语气里带着一股韧劲,凭她养孩子的本事,她相信一定能把这体弱的儿子也养得壮壮实实。
“那……好吧!”叶锦策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和坚定的眼神,只能妥协,“就叫小狗娃。”他心里默默地对儿子说了声“对不住”。这名字……实在是……有点糙。
可吃苦受罪、痛得差点把命都搭进去的是他的夫人,他既没有资格反对,也实在不忍心反对。于是,这对双胞胎宝贝的小名,就这么定下来了。女儿是欢欢喜喜的“欢欢”,儿子则是那个带着点农家土气又寄托了无限期盼的“小狗娃”。
……
纱窗外蝉鸣混着药炉沸腾的咕嘟声,苏蝉衣倚在雕花拔步床前,眼下泛着青影,绢帕绞成皱巴巴的咸菜干。苏翠娥半倚着石榴锦枕,发间银簪映着晨光,将女儿沾着泪痕的脸照得透亮。
"傻丫头。"带着薄茧的手抚过苏蝉衣红肿的眼皮,腕间翡翠镯滑到小臂,露出道月牙形的疤——去年给慧慧摘酸枣时划的,"娘生你们姊妹那会儿,接生婆还在半道,你爹举着剪子手抖得像筛糠。"
窗棂漏下的光斑在苏蝉衣裙裾上游移,她盯着娘亲枕边两团襁褓。小姑姑的胎发打着卷儿贴在额角,小叔叔正攥着红绳银铃往嘴里塞,铃舌沾满亮晶晶的口水。
"二嫂怀双胎那阵..."苏蝉衣指尖碰了碰弟弟攥紧的小拳头,立刻被温热的手指缠住,"太医也说凶险。"
"凶险?"苏翠娥笑着扯松衣领,露出锁骨处淡红的指痕,"你小弟藏在后头,太医的银针都没探着脉。"她突然握住女儿发凉的手按在胸口,心跳隔着棉布中衣震得人掌心发麻,"你听,这不是跳得稳稳当当?"
紫涵突然挣开娘亲怀抱,藕节似的小腿蹬着往床上爬。慧慧有样学样,口水滴在苏翠娥月白中衣上,洇出朵透明的花。苏翠娥搂着两个肉团子笑出泪花:"瞧瞧,离了奶奶连口水都不会擦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