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观人群哗然。绸缎庄王掌柜啐道:"我说怎么突然冒出个爹!"
"你血口喷人!"魏嬷嬷冲过来要抢字据,被苏老爹一口咬住手腕。
"杀人啦!侯府要灭口啊!"苏老爹满嘴是血满地打滚,"我苦命的儿啊!爹要是死了,记得去京城告御状......"
叶老夫人眼前阵阵发黑。她原想让这老泼皮当众揭苏翠娥出身,谁料反被将了一军。
"都住手!"苏翠娥突然扬声,"蝉衣,取二百两银票来。"
小丫头捧着描金木匣挤进人群。苏翠娥抽出一张银票拍在柜台:"侯府的账我们结了。"又捡起字据撕个粉碎,"至于这讹诈的勾当......"
她转身冲叶老夫人福了福:"您要报官,妾身愿做人证。"
"你!"叶老夫人踉跄两步,魏嬷嬷赶紧扶住。主仆二人此刻才惊觉,这商户女早不是当年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"回京!"叶老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"慢着。"苏翠娥拦住马车,"既然两清了,劳烦侯夫人立个字据——往后叶家人再踏入万福县,需得先递拜帖。"
叶月璃掀帘尖叫:"你当自己是谁!"
"本官夫人。"叶锦策策马而来,玄色披风卷着凛冽寒意,"送客!"
十八名黑甲卫"唰"地拔刀。叶老夫人死死攥住车帘,指甲掐进楠木框里。她终于明白,那个被她踩在泥里的庶子,早已长成她惹不起的参天巨树。
暮色里,苏老爹捧着二十两碎银谄笑:"闺女,爹演得可好?"
"滚。"苏翠娥扔给他一袋铜钱,"再敢踏进万福县,我让蝉衣放狗。"
"得嘞!"苏老爹窜得比耗子还快。转角处突然冲出个黑影,夺过钱袋就跑——正是他欠了赌债的幺儿。
华灯初上时,叶锦策在庭院里烤鹿肉。苏蝉衣叽叽喳喳比划白天的事:"爹没瞧见,那老妖婆脸都绿了!"
"食不言。"叶锦策往妻子盘中添了块肉,"不过今日这道'清蒸侯府',倒比御膳房的菜更合胃口。"
苏翠娥掐他胳膊:"孩子们还在呢!"
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,在青砖地上投出暖融融的光晕。蝉衣和佩兰偷笑着溜走,留下爹娘在烟火气里碰杯。
日头正烈时,国公府门前乌桕树落下斑驳光影。苏翠娥将叶老夫人堵在客栈台阶下,腕间太后赐的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:"巧了,我也同侯府断了亲。国公爷说这是老天爷牵的姻缘线,您说气人不气人?"
叶老夫人翡翠抹额下的青筋直跳,镶金拐杖重重杵地:"好个忤逆不孝的......"
"祖母当心!"叶月璃突然惊呼。只见苏翠娥身后转出个粉衫少女,手里捧着团黑乎乎的东西。苏蝉衣踮脚将狗屎塞进老夫人嘴里时,叶月璃鹅黄裙摆溅上星星点点,惊得她连退三步跌坐在地。
"呸!呸!"叶老夫人活像返老还童,蹦着脚往客栈里冲。廊下看热闹的屠管家憋笑憋得满脸通红——这招还是他跟小小姐合计的,特意让厨娘养了条专吃草药的看门狗。
"堂姐好生粗鄙!"叶月璃抹着泪要理论,却见苏蝉衣已蹲在荷花池边洗手。小丫头十指浸在碧波里,腕上缠着太后赏的珊瑚串一晃一晃:"狗屎专治倚老卖老的毛病,堂妹要试试不?"
苏翠娥掏出香胰子给女儿搓手,皂角香盖住了腥臭:"下回让屠叔动手,仔细脏了你的新裙子。"她瞥见叶月璃裙摆上那坨污渍,正是前日侯府赊账买的云锦料子。
斜对面国公府飘来阵阵酒香,官夫人们说笑声如银铃。叶老夫人瘫在太师椅上灌苦茶,听见隔壁传来丝竹声,气得摔了钧窑茶盏——那本该是侯府宴席请的戏班子,此刻正唱着《打金枝》。
"爷,都按您吩咐,让侯府结清八百两欠银。"屠管家捧着账本进来,腰间新挂的鸳鸯荷包晃呀晃。叶锦策正给夫人揉肩,闻言头也不抬:"记得把碎瓷片打包送去,那可是老夫人最爱的钧窑。"
暮色四合时,许丙寅蹲在后厨揉面。顾二喜挺着肚子添柴火,火光映得她额角胎记发亮:"娘今日真威风。"面团在许丙寅掌下翻飞,恍惚又是那年寒冬,他踩着板凳给弟妹擀面条的模样。
"疼吗?"苏翠娥突然问。叶锦策掌心的刀疤横贯虎口,是十二岁被侯府护卫追赶时落下的。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,玄色常服下摆还沾着菜园新翻的泥土:"有你们在,这些疤早不疼了。"
更漏声里,苏蝉衣趴在窗边数星星。她腕上珊瑚串与月亮争辉,忽见对面客栈二楼人影晃动——叶老夫人正扒着窗棂偷看国公府的灯火,老脸上映着忽明忽暗的恨意。
秋风卷着枯叶扑在窗纸上,叶锦策将密信搁在烛火上烧了,"老头子的丧事,太后要我去主持。"
苏翠娥正在缝冬衣的针顿了顿:"可要带孩子们?"
"京城那摊浑水......"叶锦策望着跳动的火苗,"嫡庶争产,妻妾斗法,腌臜得很。"
窗根下突然传来窸窣声。叶锦策猛地推开窗,揪住两只偷听的"小耗子":"大半夜不睡觉,学壁虎扒墙?"
"爹!"苏蝉衣扑进他怀里,"带我去嘛!我还没见过皇宫的琉璃瓦!"
苏佩兰默默替妹妹拍掉裙角草屑:"祖父既已过世,按礼我们该服齐衰。"
"又不是亲祖父。"叶锦策揉着眉心,"当年他纵容继母苛待我娘,如今倒要我给他披麻戴孝。"
烛芯"噼啪"爆了个灯花。苏翠娥咬断线头:"我跟你去。"
"京城那些碎嘴的......"
"当年骂我商户女攀高枝的还少么?"苏翠娥将冬衣披在丈夫肩头,"如今我倒要让他们瞧瞧,这高枝是怎么开花的。"
三日后启程,最闹腾的当属苏蝉衣。小丫头把药铺、脂粉铺的账本摊了满桌:"姐姐要盯紧王掌柜,上月他多报了二钱麝香钱。"
"还有淑芬姨的包子铺,每旬要送三笼素馅去女学......"
苏佩兰往她嘴里塞了块桂花糕:"你当姐姐是木头人?前日李秀才赊的笔墨钱,还是我催回来的。"
"那不一样!"苏蝉衣鼓着腮帮子蹦下地,"上回爹娘去府城,你由着刘铁匠家小子送野鸡来......"
"啪!"
苏翠娥将茶盏重重一放:"蝉衣,给姐姐道歉。"
小丫头瞬间蔫了,揪着衣角蹭到姐姐跟前:"我错了......"
"错哪里了?"苏佩兰故意板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