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要我说,柳家那老鳏夫配许太婆正合适。"大锤媳妇拈着瓜子往嘴里一抛,"二十两雪花银够盖三间瓦房,您老嫁过去还能当老夫人,可不比在这磋磨儿媳妇强?"
许木达媳妇在帘后听得心头突突跳。若是婆婆真嫁了,那二十两少说能分十两。
"反了!反了!"许老太婆气得直哆嗦,镶着银边的门牙漏着风,"我儿是童生老爷!你们这些泥腿子......"
"童生老爷的亲娘改嫁才稀罕呢!"苏翠娥叉着腰冷笑,"前儿镇上说书的还讲,前朝有个诰命夫人守寡再醮,圣上还赐了贞节牌坊——您老要能说动县太爷给立个牌楼,我亲自给您抬轿子!"
墙根下围观的村妇哄笑起来,不知谁家看热闹的狗崽子钻进来,冲着许老太婆狂吠。
许蝉衣拽着妹妹躲在磨盘后头,忍笑忍得肠子打结。自打爹走后,娘何曾这般痛快过?
许木达媳妇见势不妙,忙掀帘子出来打圆场:"弟妹快别浑说,咱们关起门......"
"我偏要当着乡亲们说!"苏翠娥扯开嗓门,"各位婶子大娘给评评理——婆婆要卖我十四岁的蝉衣给六十老翁做妾,还要把佩兰送到镇上当洗脚婢,这是人干的事?"
人群顿时炸了锅。王家婶子啐道:"作孽哟!蝉丫头都能说亲了!"
李家太婆摇头:"许家老大还是读书人,怎的这般狠心!"
许老太婆脸上青白交加,正要扑上去撕打,忽见苏翠娥抡起笤帚扫过来,慌忙缩到石磨后头。竹梢堪堪扫过她发髻,带落几根花白头发。
"娘!"许木达媳妇急得跺脚,"您快应了柳家那门亲事吧!二十两够给丙寅娶两房媳妇......"
"放你娘的屁!"许老太婆抄起鞋底要打大儿媳,却见大锤媳妇横在中间,壮实的身板像堵墙。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斑驳地投在黄泥墙上,晃得人眼花。
苏翠娥把两个女儿拢到身后,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契纸:"当年分家文书写得明白,这东厢两间归我们二房。从今往后,谁敢踏进我院子半步——"她将笤帚往青石板上一磕,咔嚓断成两截,"犹如此帚!"
暮色漫过篱笆墙时,许家院里飘着糊锅底的焦味。许辛酉攥着破书袋蹲在磨盘边,三只芦花鸡在他脚边啄食,倒比人吃得香。
"奶!"他突然将书袋摔在草垛上,"里正说再缴不上束脩,明儿就换王二狗坐我位子!"
许老太婆闻言踮着小脚退到枣树后,腕上银镯子撞得树皮哗啦响:"找你娘要去!前日卖菘菜的钱......"
"娘早把铜板串在裤腰带上!"苏翠娥抡着竹筛从灶房蹿出来,篾条抽在石磨上啪啪响,"上回给大房五两银子娶媳妇,庚辰成亲连红烛都舍不得买!"
许木达媳妇抱着洗衣槌往井台一杵:"二弟妹这话丧良心!前年爹的棺材钱也是我们出的。"
"都闭嘴!"许老太婆突然捶着胸口干嚎,"我这是造了什么孽......"话音未落,苏翠娥已扯过她枯枝般的手腕:"哟,这镯子少说值八两!"
许辛酉眼珠子一亮,沾着泥的布鞋踩住祖母衣角:"奶,等我中了秀才,给您挣个诰命!"他说着比划起官老爷的架势,"到时候大房那二十亩地免了赋税,够给您打十个银镯子!"
井台边的许木达媳妇脸黑得像锅底。她瞅准机会举起洗衣槌:"这镯子是公爹留给娘的!"槌头刚要落下,苏翠娥反手抄起竹筛挡住:"大嫂急什么?莫不是盘算着等娘闭眼一蹬腿……"
"反了!反了!"许老太婆趁机缩到鸡窝旁,银镯子硌得老母鸡咕咕叫。她哆嗦着拔下髻间银簪,錾着福字的簪头在夕阳下泛着冷光:"辛酉拿去......就当......就当奶给你留的媳妇本......"
苏翠娥劈手夺过簪子,对着日头照了照:"娘忒小气!前儿大房娶亲,您可是连压箱底的银锁都砸了。"
"啪!"
许木达媳妇的洗衣槌砸在石板上,惊得鸡群扑棱棱飞上墙头。她瞪着那支银簪,仿佛瞧见自家瓦房少盖了两片:"二弟妹好算计!"
"大嫂急赤白脸作甚?"苏翠娥将簪子揣进怀里,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,"等辛酉中了举,让他给你刻个贞节牌坊!"
许辛酉搓着手凑近祖母:"奶,这银镯子给我吧。"
"要镯子除非我死!"许老太婆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,蹿起来撞翻了鸡食盆。
许老太婆颤巍巍的哭骂混着鸡鸣:"作孽啊......当年就该让老二把你休了......"
苏翠娥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许丙寅一把抱住祖母的裤腿,沾着泥的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出两道痕:"奶!上回给大堂哥的银锁少说五两!您要偏心,我就去祠堂撞柱!让我爹坠入阿鼻地狱!"
"作死的猢狲!"许老太婆甩着裹脚布要抽他,"你爹坟头草都三尺高了,你倒拿他发毒誓!"镶银边的裤腰带松垮垮垂着,露出里头补丁摞补丁的亵裤。
许木达媳妇趁机搀着婆婆往门外挪,竹布鞋踩到鸡屎也顾不得擦。
苏翠娥倚着柴扉冷笑:"大嫂慢着走啊,锅里野菜糊糊管够!"说着抄起葫芦瓢舀了瓢泔水,泼在门槛前溅起片泥点子。
围观的人群哄笑起来。王二婶揣着瓜子挤到前头:"许寡妇,你家老三哭得比杀猪还响!"
"这叫玉不琢不成器!"苏翠娥抡起竹扫帚,惊得老母鸡扑棱上枣树。许辛酉缩在磨盘后,裤腿还沾着晨起拾的牛粪:"娘!昨儿我还帮您挖了半筐荠菜!"
"荠菜能抵束脩?"竹梢扫过少年后背,扬起层灰土,"私塾先生今早还堵着门要钱!"许蝉衣趁机递上赶鸡的竹竿。
许丙寅见势不妙,蹿到井台边嚷道:"奶给的银簪子还在您襟口揣着!"话音未落,竹扫帚已劈头盖脸砸来。
他抱头鼠窜时撞翻腌菜缸,酸汁子流了满地。
"造孽哟......"许老太婆隔着篱笆捶胸顿足,"当年就该让里正把你沉塘!"腕上银镯子撞得篱笆哗啦响,倒比骂声更清脆。
大锤媳妇堵在院门口,壮实的身子像尊门神:"都散了吧!没见人家教训儿子?"说着把看热闹的张老汉往外推,"您老上回打儿子,不也没让人瞧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