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斜过雕花窗棂，叶锦策扶着苏翠娥在葡萄架下散步。紫藤花影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，惊得许大锤连声喊："仔细石子路滑！"他手里还攥着给章淑芬熬的安胎药，陶罐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。
这日头正好照在城南贡院的红墙上。许梓岳捏着考篮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，后背早被汗浸透。蝉衣非要给他系上的平安符硌在胸口，倒让他想起三日前——
"你把这个戴上！"苏蝉衣把绣着歪扭鸳鸯的荷包往他怀里塞，"我求了十八个寺庙开过光的。"
"这鸭子绣得..."许梓岳话没说完就被拧住耳朵，疼得直抽气，"姑奶奶饶命！这定是天上仙娥才绣得出的神鸟！"
"噗嗤！"章淑芬端着绿豆汤进来，正瞧见儿子呲牙咧嘴的模样。窗外蝉鸣忽然歇了，只剩苏翠娥摇着团扇轻笑："蝉衣这丫头，倒把咱们解元郎治得服服帖帖。"
此刻贡院铜锣骤响，惊飞满树麻雀。许梓岳跟着人流往外挪，远远望见叶锦策的玄色披风在槐树下翻飞。许大锤举着酸梅汤挤过来，粗布短打前襟沾着糖渍："你娘熬了三天..."
"爹！"许梓岳慌忙打断，"不是说好不送考么？"话没说完，瞧见章淑芬扶着腰从马车里探出头，孕肚顶着绣缠枝莲的襦裙，手里还攥着求来的文昌符。
放榜前夜，许家小院灯火通明。许梓岳蹲在枣树下喂兔子，耳朵却竖着听屋里动静。
"若是...若是没中..."他揪着兔耳朵喃喃自语。
"没中就打断你的腿！"苏蝉衣突然从月洞门后蹦出来，石榴裙扫落几片竹叶，"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。"说着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搁，掀开是冒着热气的状元及第粥。
章淑芬捧着安胎药过来，正瞧见少年人耳尖泛红。她故意踩重了木屐，惊得两只兔子窜进花丛："娘年轻时可没这般扭捏，喜欢就..."话到一半被苏翠娥拽走，"让孩子们自己说体己话。"
放榜这日，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。章淑芬扶着八仙桌数佛豆，突然听见外头铜锣震天响。秦盛鞋都跑丢一只，扯着嗓子喊："中了！头名解元！"
苏翠娥手一抖，翡翠镯子磕在青瓷碗上。章淑芬猛地站起来，孕肚撞得桌沿晃荡："真是...真是头名？"话音未落，外头噼里啪啦炸起红炮仗，硝烟里混着衙役的贺喜声。
许大锤抄起笤帚就要赶鸡宰鹅，被叶锦策拦住："早让醉仙楼备下二十桌席面。"转头见许梓岳被乡亲们抛得发冠歪斜，苏蝉衣躲在廊柱后抿嘴笑。
"过来。"许梓岳好不容易挣脱人群，额上还沾着红纸屑。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层层揭开是半块桂花糕："那日你塞给我的，舍不得吃..."
"傻子！"苏蝉衣夺过糕点，指尖蹭到他掌心薄茧，"放半个月早馊了！"说着却掰了小块放进嘴里，忽然瞪大杏眼："怎么是咸的？"
许梓岳挠着头笑："那日你错把盐罐当糖罐..."话没说完被拧住腰间软肉，疼得直抽气。檐下晒着的黄芪随风摇晃，惊起两只偷食的雀儿。
正屋里，章淑芬摸着滚圆的肚子抹眼泪："当年他爹在田埂上教他认字，哪想到..."苏翠娥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："等肚子里这个出来，让解元郎亲自开蒙。"
暮色渐浓时，叶锦策扶着苏翠娥在回廊散步。葡萄藤影落在她肚皮上，随着胎动忽圆忽扁。许大锤拎着酒坛经过，忽然驻足："等这两个小的出世，咱们老哥俩可要教他们习武。"
"习什么武！"章淑芬挺着肚子追出来，"都跟梓岳学做文章..."话没说完被苏蝉衣搀住，"娘仔细闪着腰！"少女腕间金镯叮当，惊飞了梁上栖燕。
章淑芬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念叨："真是菩萨保佑，各路神仙显灵了！"
"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，竟能养出这般出息的儿子。"她攥着帕子的手直哆嗦，转头冲许大锤嚷道："当家的，报喜红包得翻倍！还有那流水席，咱们得摆上三天三夜，绝不能叫人小瞧了去！"
许大锤赶忙扶住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妻子："娘子千万稳住！你肚里还揣着个小的，这些杂事交给我办就是。"他说着朝苏翠娥使眼色，两人一左一右搀着章淑芬坐下。
苏翠娥端起茶盏的手也在发颤，深吸口气道："亲家母说得对，咱们先喝口茶定定神。"
此刻最镇定的反倒是新科解元许梓岳。他早料到自己必进前三，只是没想到能拔得头筹。前些日子恩师曾点拨过，这届主考官最厌烦华而不实的辞藻，专爱那些言之有物的策论。他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，写的民生策论里处处透着实务，倒正合了考官心意。
门外忽然炸响一串鞭炮，街坊四邻的贺喜声潮水般涌来。许大锤拽着叶锦策往门口迎客，粗着嗓门喊："各位高邻里边请！"
苏蝉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，猛地扑过去抱住许梓岳转圈。少年郎的耳尖霎时红得滴血，她却笑得眉眼弯弯："我的状元郎哟！"
站在廊下的苏佩兰瞧着这对璧人，心头泛起丝甜意。想起从前和妹妹私下嘀咕"这辈子都不嫁人"的傻话，如今见着身边人这般恩爱，倒生出几分对姻缘的期盼。
"梓岳兄大喜！"
院门口突然传来清朗男声，却见一个月白襕袍的俊秀书生"咚"地撞在槐树上。吴秦昊捂着额头连声道歉："失礼失礼！原该递帖子再来，实在按捺不住..."
许梓岳忙将人往屋里让："秦昊兄快请进！"他面上也臊得慌——方才被媳妇抱着转圈的模样全叫同窗瞧见了。
苏佩兰"噗嗤"笑出声，见那呆书生望过来，慌忙提着裙角躲到月洞门后。心口突突直跳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。
"姐，那书呆子我认得！"苏蝉衣不知从哪儿钻出来，贴着姐姐耳朵嘀咕："他爹是西城兵马司的吴指挥使，家里就哥俩。听说这老二成日泡在书堆里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..."
"胡沁什么！"苏佩兰作势要拧妹妹的嘴，脸颊却飞起红云："我就是觉着...觉着人撞树的模样怪有趣的。"
"可不是！"苏蝉衣憋着笑点头。她盘算着得空要让许梓岳探探口风——若那书呆子也有意，倒真是一桩好姻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