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天杀的!"胡老娘扑过去抢,发髻让篱笆勾成鸡窝。苏翠娥叉腰冷笑:"十两银子买棺材板够不够?要不再添副草席?"
许蝉衣猫腰钻进鸡窝,掏出俩热乎蛋塞给大姐。许佩兰哆嗦着藏进腌菜坛,坛口封泥还留着去年腊月的指印。
"都给我滚!"苏翠娥抡起扫把赶人。胡半夏哭着往屋里跑,推门被兜头浇了盆馊水——房梁上许丙寅憋着笑抖空木盆。
"我的嫁妆被褥!"胡半夏踩着满地黄汤滑个四仰八叉。许庚辰要去扶,让亲娘一扁担敲在腿弯:"敢碰这丧门星,今晚就睡猪圈!"
许辛酉蹲在门槛上削竹签,刀尖突然一偏,在拇指上拉出道血口子。他盯着渗血的伤口,声音闷得像从地窖里飘出来:"娘,柳家的银子您是怎么还的啊..."
"卖了!"许蝉衣从灶房探出头,辫梢上还沾着茅草,"娘把爹那箱宝贝疙瘩书卖给收旧货的了!"小姑娘故意把瓦罐摔得咣当响,惊得鸡窝里扑棱棱飞起两只芦花鸡。
许辛酉手里的柴刀"当啷"砸在青石板上。他腾地站起来,袖口带翻了竹篾筐:"那是爹留给我的《四书集注》!还有手抄的《策论精要》!"声音抖得不成调,眼睛红得像要吃人。
苏翠娥正坐在井台边择菜,掐断的菜根在围裙上滚成堆:"哟,书比娘金贵?"她突然抓起把烂菜叶往老三脸上摔,"上个月胡家来要债,你大哥要卖你小妹抵账时,怎不见你护着书?"
许丙寅蹲在猪圈旁掏粪,闻言把粪勺往粪坑里一杵:"老三你就是书呆子!卖几本破书咋了?"他吸溜着口水凑过来,"娘说晚上吃肉!"
"吃吃吃!就知道吃!"许辛酉一脚踢飞个石子,石子撞在晾衣杆上,震得许蝉衣刚晾的粗布衫掉进泥地里。他盯着沾了粪星的《孟子》,突然想起开春时娘把最后半袋黍米换了灯油,就为让他夜读。
苏翠娥把菜筐往地上一掼,袖口往眼睛上抹:"我苦命的当家的哟!你睁眼看看..."她干嚎到一半,许丙寅突然蹿到跟前:"娘!粪掏完了!水也挑了!"他黑乎乎的手指着灶房冒烟的锅,"肉...肉啥时候..."
"急什么!"苏翠娥抄起烧火棍往他屁股上抽,"去把后山那片荒地翻了!"转头瞥见许辛酉攥着本湿淋淋的书发愣,鼻子里哼出声:"有本事考个秀才回来,娘给你买十箱书!"
许蝉衣躲在门后啃地瓜干,瞅见三哥把书页在衣襟上蹭了又蹭。她记得那天下着毛毛雨,收旧货的驴车轱辘陷在泥里。娘把爹的羊皮袄盖在书箱上,自己淋得透湿。这些她才不会说,三哥活该!
灶房里飘出肉香时,许辛酉还在柴垛旁发呆。许丙寅扛着锄头冲进来,裤腿沾着泥巴:"娘!地翻完了!"他眼珠子黏在冒热气的陶罐上,喉结上下滚动。
"洗手去!"苏翠娥舀了勺肉汤泼在泥地上,黄狗蹿过来舔得哗哗响。许丙寅就着井水胡乱抹了把脸,捧碗的手直哆嗦。许辛酉盯着碗里那两片肥肉,突然想起书箱最底下那本《孝经》,扉页上有爹用朱笔写的"仁孝传家"。
许蝉衣把啃剩的骨头扔给黄狗,凑到三哥耳边:"昨儿个收旧货的孙瘸子说,娘特意让他把书送到县学去。"她看着三哥突然亮起来的眼睛,撅着嘴补了句:"娘不让说!"
日头晒得粪堆直冒热气,许丙寅光着脚丫子踩在粪汤里,木瓢舀得粪水四溅:"娘!东头菜畦浇完啦!"他抹了把汗,黄汤顺着下巴往下滴。
苏翠娥拎着块腊肉在井台晃悠:"甭学你大哥那白眼狼,好好干晌午给你切肉片子。"肉皮让日头晒得油亮亮,勾得许丙寅咽了口唾沫。
许辛酉缩在墙根下搓衣角,他新浆洗的粗布衫沾了片烂菜叶:"娘...爹留下的《论语集注》..."话没说完让扫帚砸了脚面。
"扫完院子再扯闲篇!"苏翠娥叉腰指着满地鸡毛,"你二哥掏大粪都没叫唤,你个读书人倒金贵?"说着故意把腊肉往案板上剁得咚咚响。
许辛酉攥着扫帚柄直哆嗦。扫帚苗子刮倒了腌黄瓜的架子,陶罐"哐当"砸在鸡食槽上。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往章寡妇怀里钻,惊得她挎的菜篮子差点扣地上。
"哎哟喂!"章淑芬拍着大腿笑,"秀才公扫地可比唱大戏热闹!"她特意挎来半篮子水芹,绿油油的叶子底下压着两个咸鸭蛋。
许辛酉耳根子红得能滴血,扫帚在地上划拉出歪七扭八的道子。苏翠娥剁肉的刀突然停了:"三儿啊——"
"哎!"许辛酉蹿得比兔子还快。
"西屋梁上那窝麻雀吵得人头疼..."苏翠娥话没说完,许丙寅已经扛着竹竿往房梁上捅。麻雀扑簌簌飞出来,正撞上许辛酉刚支起来的笸箩。
章淑芬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:"要我说,读书哪有种地实在?瞧瞧这俩孩子多勤快..."锅里腊肉煸出的油星子蹦到她手背上,烫得直甩手。
日头爬到正当中时,院里飘着肉香。
许丙寅蹲在门槛上啃骨头,油手在裤腿上蹭出两团亮渍。许辛酉捧着半碗肉汤,眼睛还往梁上瞟——那窝麻雀蛋早让隔壁的大锤媳妇摸走了。
"姐,你这招真灵。"章淑芬往灶灰里埋红薯,"往后我也这么治我家那俩讨债鬼。"说着往许辛酉碗里添了勺汤,"读书人得多补补,赶明儿中个状元..."
许辛酉呛得直咳嗽,抬头正瞧见娘把《论语集注》垫了腌菜坛子。坛子沿儿上,爹当年写的"辛酉藏书"四个字,早让盐渍腌得模糊不清了。
灶房里铁勺碰锅沿叮当响,苏翠娥往灶膛添了把柴火:"妹子,让大锤给打个铁皮箱子,要厚实得斧头都劈不开。"
章淑芬正削着土豆皮,闻言差点削到手:"姐你要藏金山呐?"说着往窗外瞅了眼,压低嗓门,"西屋那两口子昨儿半夜扒过粮缸..."
"呸!"苏翠娥往锅里啐了口盐,"金山银山也甭想动老娘一个铜板!"腊肉在热油里滋啦冒泡,惊得灶台上的蟑螂蹿进墙缝。
章淑芬搓着围裙上的面疙瘩:"铁皮箱子现成的,大锤前些日子给王员外家打的..."话没说完让苏翠娥瞪住:"工钱照算!要不我上镇里铁匠铺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