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晒得篱笆墙发烫,胡老爹突然捂着心口往草垛上歪:"养闺女有啥用...咳咳...临了临了..."咳得口水星子喷到老黄狗身上,惊得畜牲蹿上柴火堆。
苏翠娥抄起捣衣杵敲水缸:"要死回你们胡家坟头咳去!"缸里漂的烂菜叶震得打转,"当初八抬大轿接走的姑娘,如今倒成我许家吸血的蚂蟥了!"
胡半夏扯着许庚辰的裤腰带哭嚎:"你还是不是男人!"肚里娃娃猛地踹了一脚,疼得她直抽气。许庚辰脑门上的汗混着灰,在脸上冲出两道沟:"娘,算我借您的成不?"
"借?"苏翠娥踹翻鸡食盆,谷糠扬了胡老娘满头,"上回借的三斗米,还的是掺沙子的陈年黍!"老母鸡趁机啄走她鬓角的木簪,气得她抡起笤帚追打。
许辛酉缩在磨盘后头,蘸着锅灰在破布上写借据。许丙寅蹲旁边削竹签,突然插话:"哥,你字写错了,'十'字少一横。"老三手一抖,锅灰糊了满脸。
"反了天了!"许庚辰一脚踢飞竹篓,晒着的萝卜干洒了满地,"爹走时说让我当家..."话没说完让许蝉衣截住:"当家当得米缸生耗子?二哥的冬衣还是拿我的旧袄改的!"
胡老娘突然拍大腿嚎起来:"我苦命的闺女哟——"嚎到半截被苏翠娥塞了个生茄子:"留着嗓子给你姑爷哭丧吧!"转身揪住许辛酉耳朵,"写!让他按血手印!"
许蝉衣机灵地递上绣花针。许庚辰手指头颤得像风中秋蝉,血珠子滴在破布上洇成团。老黄狗蹿过来舔了一口,"嗷"地窜出院门——正撞上背柴回来的许佩兰。
"娘!"佩兰甩下柴捆,从怀里掏出两个野梨,"后山摘的..."话没说完见小妹冲她挤眼,立刻把梨塞给许丙寅:"二哥上回说嗓子疼。"
苏翠娥嘴角抽了抽,到底没骂出声。胡老爹见状又要咳,却让许佩兰一瓢凉水泼在脚面上:"亲家公仔细着凉,这水井刚打的,凉快着呢。"
日头西斜时,借据按了七个红手印。许蝉衣把破布叠成方胜塞进墙缝,转头瞧见大姐在灶台后冲她竖大拇指。
许庚辰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。许辛酉捧着墨迹未干的欠条从堂屋出来,纸角被风吹得哗啦啦响。
"月息三分?"许庚辰一把扯过契纸,手指头戳着字迹直哆嗦,"老三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?亲兄弟也下得去手!"
胡老汉的烟袋锅在门槛上敲出火星子:"好女婿啊!"他浑浊的老眼挤出两滴泪,"爹就知道没看错人..."话没说完就被苏翠娥的冷笑打断。
"亲家公这话说的,"她抄起笤帚疙瘩往地上抽,扬起一蓬尘土,"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你们卖闺女!"笤帚头突然指向西厢房,"胡半夏!挺着肚子站风口上,是要给街坊四邻演苦肉计?"
胡半夏娘一把攥住苏翠娥手腕,老树皮似的糙手硌得人生疼:"翠娥妹子消消气,庚辰这不是要替我们还债嘛..."她手指头跟铁钳似的,苏翠娥猛地一抽,手背上赫然三道红印子。
"瞧瞧!"苏翠娥把胳膊举到日头底下,"亲家母这手劲,刨地都比我家老黄牛利索!"墙头突然探出个包蓝头巾的脑袋,章淑芬的大嗓门炸雷似的:"苏姐!要帮忙啵?我家大锤磨刀呢!"
许庚辰后脖颈发凉。他记得上月大锤抡着杀猪刀追了二里地,就为只跑丢的芦花鸡。此刻西厢房突然传来哭嚎:"娘!爹!你们要是被逼死了,我现在就带着你孙子跳河去!"
胡半夏扶着五个月的肚子往井台挪,绣花鞋故意在青苔上打滑。苏翠娥抄起喂鸡的葫芦瓢,半瓢谷子泼过去:"跳!现在跳!井口才三尺宽,你倒是钻得进去!"
许庚辰突然扑通跪下,膝盖砸在碎石子地上:"娘!您跟镇上贵人老爷..."他瞟了眼墙头竖着耳朵的章淑芬,压着嗓子说:"您要跟柳家老爷好,儿子绝不拦着!"
满院突然静得能听见老母鸡的啄米声。苏翠娥手里的笤帚疙瘩"啪嗒"掉在地上,她盯着大儿子谄笑的脸,突然想起去年大病一场时,这孩子也是这般跪在炕头说"娘别怕"。
"好,好得很。"她弯腰捡起欠条,手指头弹了弹纸面,"既然要当孝子——"突然抓起许庚辰的手往印泥里按,"把你媳妇的六两六彩礼吐出来,这手印随你怎么摁!"
胡半夏娘嗷一嗓子扑上来,苏翠娥闪身躲开。老妇人收势不及,脑门磕在晾衣杆上,竹竿上挂的尿布劈头盖脸掉下来。许辛酉抱着账本往柴垛后缩,被他二哥许丙寅踹了一脚。
"都给我听好了!"苏翠娥一脚踩在磨盘上,日头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"十两银子秋后还不上,就拿胡家三亩水田抵债!"她突然扯开嗓子冲西墙喊:"淑芬妹子!劳烦跟王里正说声,过两日请他来吃酒!"
胡半夏爹的烟袋锅当啷落地,胡半夏的干嚎卡在嗓子眼。许庚辰盯着契纸上鲜红的手印,突然发现那印泥颜色红得瘆人,像极了三年前他偷宰娘养的老母鸡时,溅在窗纸上的鸡血。
“娘,你跟那个贵人有一腿,柳家六十两银子都看不上,我们也不反对,只是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!”
许庚辰话还没说完,许蝉衣猛地撞向他的肚子。大哥腰间的草绳"啪"地断开,裤头滑到腿弯,惊得老母鸡扑棱棱飞上房梁。
"反了!反了!"许庚辰提着裤子跳脚,"小野种敢打..."话没说完让苏翠娥一瓢泔水泼在脸上:"野种?你爹坟头草都没你膝盖高!"
胡半夏爹突然咳得惊天动地,唾沫星子喷到许佩兰刚晒的干菜上。苏翠娥抄起捣衣杵敲井沿:"要咳回你家祖坟咳!当谁没瞧见你偷摸嗑瓜子呢!"
许佩兰攥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,声儿细得像蚊子哼:"大哥...大嫂往娘床上泼粪水..."话没说完被胡半夏掐住胳膊:"放屁!明明是你这赔钱货..."
"啪!"竹筛子砸在胡半夏脚边。许丙寅蹲在房梁上咧嘴笑:"大嫂仔细瞅瞅,你绣鞋沾的鸡屎还是热乎的!"
胡老爹抖着手要按手印,墨汁甩了满脸。许辛酉举着借条往他跟前凑:"亲家公,这儿画押..."冷不防让老黄狗叼走了借条,满院子追着畜牲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