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金水突然变了脸色。他劈手夺过染血的镰刀,反手给了男童一耳光:"混账东西!谁准你伤主母!"转头又对杜玉陪笑,"孩子不懂事,夫人..."
杜玉望着他翻飞的白袍下摆,那处沾着刘嬷嬷的血。她突然觉得荒唐,十年光阴竟喂出这么条毒蛇。远处山寺暮钟响起,惊飞槐树上栖着的乌鸦,扑棱棱的黑影掠过血色残阳。
暮色漫进雕花窗棂,许金水将杜玉的手贴在脸颊。护甲刮破他眼角,血珠沁进指缝,倒像抹了胭脂泪:"为夫见你怀胎辛苦,连手炉都要捂三遍才敢递给你..."他喉结滚动着贴近她耳际,"那些个玩意儿,不过解闷的筏子。"
杜玉腕间翡翠镯磕在檀木桌上,发出空洞的脆响。两个外室蜷在角落,年长些的正用帕子捂着小儿子的嘴,生怕漏出半声呜咽。
"你当我是三岁孩童?"她突然抓起茶盏泼过去,碧螺春的叶片沾在许金水眉梢,"四个野种!大的瞧着有七八岁!"
许金水不躲不避,任由热茶顺着脖颈流进衣领。他擒住杜玉颤抖的手按向胸膛:"夫人摸摸,这颗心跳得可假?"玄色绸衫下,心跳声急促如擂鼓,"那年你在梅林救下我,这心就再没为旁人动过。"
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,惊飞檐下夜栖的麻雀。杜玉望着他眼底映着的烛火,忽地想起初遇那日。满山积雪压折青竹,这书生倒在雪地里,怀中还护着半卷《诗经》。
"她们..."她嗓音发颤,"当真没进过许家祖坟?"
"天地为证!"许金水突然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狰狞疤痕,"去年山匪那一刀,若没有夫人..."他抓起杜玉的护甲抵住伤疤,"为夫恨不得剜出这颗心给你瞧!"
烛台爆开灯花,惊得杜玉缩回手。许金水顺势将人揽进怀里,广袖笼住她单薄肩头:"羊儿猫儿的名儿,夫人听着可顺耳?"他丹凤眼扫过瑟缩的外室,"明日就打发去庄子上..."
"慢着!"杜玉突然推开他,玛瑙护甲刮过妆奁,"既是老爷的骨血..."她盯着女童发间歪斜的绢花,"总该让姐姐见见。"
许金水瞳孔骤缩。他自然知道这"姐姐"指的是谁——苏翠娥在城西别院供着的,可是许家真正的祖宗牌位。
夜风卷着槐花香穿过回廊,杜玉走在最前头,裙摆扫落阶前夜露。两个外室牵着孩子缀在后头,大些的男童盯着她腰间叮咚作响的禁步,忽然咧嘴笑:"娘,这个能换糖人么?"
苏翠娥的院落寂静如坟。杜玉叩响门环时,里头传来木鱼声。许金水突然攥紧她手腕:"夫人,何苦..."
"姐姐礼佛多年,最是慈悲。"杜玉甩开他的手,护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"这些孩子总该认祖归宗。"
门吱呀开了,苏翠娥素衣荆钗立在佛龛前。她目光扫过四个孩童,最后落在许金水闪躲的眉眼上:"老爷好福气。"手中佛珠突然崩断,檀木珠子滚了满地,"许家列祖列宗在上,可都瞧着呢。"
许金水突然笑出声,玄色锦靴碾碎一颗佛珠:"夫人说的是。"他揽过杜玉的腰,"这些孩子往后就劳烦你教导,总归..."指尖划过她颈间红痕,"你才是许家正经主母。"
最小的女童突然扑向苏翠娥:"祖母!"奶声惊破一室死寂。杜玉这才看清佛龛后的画像——许家老太爷的眉眼,与眼前这四个野种竟有七分相似。
苏翠娥突然癫狂大笑,腕间沉香木镯裂成两半:"好!好得很!"她抓起供桌上的戒尺,"许家祖训第三十六条,外室子不得入宗祠。"戒尺重重抽在许金水肩头,"逆子!你当老身死了不成?"
许金水反手夺过戒尺折断,沉香木屑簌簌而落:"母亲糊涂了。"他忽然温柔拭去杜玉眼尾泪珠,"玉儿才是许家当家主母,您该在佛前为她祈福才是。"
杜玉望着满地狼藉,忽然觉得荒唐。那女童正攥着苏翠娥的衣摆喊饿,而许金水已揽着她往院外走。夜风送来他低语:"为夫新得了东珠,正好嵌在夫人那顶冠上..."
回廊转角处,许木达媳妇儿提着灯笼窥探。见杜玉目光扫来,忙赔笑:"到底是官家夫人气度..."话未说完就被许金水眼风冻在原地。
"明日去账房支二十两。"杜玉突然开口,"给孩子们裁几身新衣。"她抚过腕间裂痕斑斑的玉镯,那是新婚夜许金水亲手给她戴上的。
许金水忽然打横抱起她,惊得禁步乱响:"夫人最是心善。"他踹开卧房门的力道,与当年雪地里拥她入怀时如出一辙。
烛火摇曳的拔步床上,杜玉望着帐顶鸳鸯戏水的绣样。许金水的气息喷在耳后:"为夫明日就去衙门..."他指尖挑开衣带,"把田契都改成夫人的名。"
窗外传来野猫厮打声,混着孩童模糊的哭喊。杜玉忽然想起那个流掉的男胎,若活着该有佛龛前女童那般大了。她翻身咬住许金水肩头,直到尝到血腥味:"我要你发誓..."
"我许金水对天起誓..."他喘息着压住她乱颤的发髻,"若负杜玉,必遭..."后半句被吞进唇齿间,混着血腥与檀香。
暮色裹着药草苦涩的气息漫进小院,苏翠娥握着捣药杵的手青筋暴起。她盯着跪在石板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外室,羊儿鬓边插着杜玉赏的簪,猫儿腕间晃着许家祖传的银镯——那本该是她女儿蝉衣的及笄礼。
"姐姐您瞧,这四个丫头多水灵。"杜玉广袖扫过女童发顶,"往后在您膝下承欢,也算全了许家香火。"护甲有意无意划过苏翠娥磨破的袖口,露出里头补丁叠补丁的粗布中衣。
许金水突然抬脚踹翻晒药的竹匾:"夫人与你说话,聋了不成?"当归黄芪撒了满地,混着羊儿猫儿的啜泣,"既不愿当许家主母,便滚去佛堂..."
"许家列祖在上!"苏翠娥突然举起捣药杵砸向祖宗牌位,"睁眼看看这畜生!"木屑纷飞间,许老太爷的画像裂成两半,"当年你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说许家儿郎绝不做负心汉!"
杜玉被飞溅的木刺划伤手背,护甲猛地掐住许金水胳膊:"老爷不是说她最是贤惠?"她瞥见猫儿正偷偷往许辛酉身后躲,那半大少年耳根通红地别开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