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翠娥笑着掏出描金妆匣:"特意给你留的胭脂膏子,抹在唇上像三月桃花。"又转向章婆子,"婶子也拿盒面脂去,冬日里抹手最好。"
章婆子举着笤帚打也不是放也不是,最终戳着闺女脑门骂:"整日疯疯癫癫的,白糟践你姐的好东西!"
"我亲姐给的我就要用!"章淑芬抱着妆匣耍赖,"前儿李屠户娘子还笑话我像灶王爷,今儿非抹给她瞧瞧!"
苏翠娥看着娘俩追出二门,使了个眼色让管事嬷嬷去安排。叶老夫人这招舍吃食搏名声,后手定是要逼她赴宴——果然傍晚就收到烫金帖子,连蝉衣佩兰都有份。
次日天刚蒙蒙亮,许丙寅夫妇背着竹篓等在角门。顾二喜绞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,篓子里装着晒干的蕨菜:"娘要是不稀罕,我这就背回去喂鸡......"
"正馋这口呢!"苏翠娥抓了把蕨菜嗅了嗅,"前儿蝉衣还说要上山采,你们倒省了她脚程。"转头吩咐厨娘晌午做蕨菜团子。
许丙寅盯着青石砖缝:"那侯夫人......真是国公爷亲娘?"
"早断了亲的。"苏翠娥将茶点推过去,"你们要是不愿去......"
"去!为啥不去!"顾二喜突然挺直腰板,"娘如今是正头夫人,我们虽上不得台面,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去!"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,"这是攒了半月的鸡蛋,娘留着补身子。"
苏翠娥鼻头一酸。自打许金水父子横死,老二两口子躲了她整整三年。如今这篓野菜、这包鸡蛋,倒比侯府送的玉如意更烫手。
"帖子是冲着我来的。"她将鸡蛋交给嬷嬷,"你们只管吃席,天塌下来有国公爷顶着。"话虽如此,还是让绣房赶制了两身新衣。
蝉衣捧着蜀锦襦裙直咂舌:"这料子够买十亩水田了!"
"就是要让那起子势利眼瞧瞧。"苏翠娥对着铜镜簪上赤金步摇,"咱们庄户人家,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!"
宴客那日,叶老夫人特意在别院摆开十八桌流水席。苏翠娥刚下马车,就听见叶月璃娇滴滴的声音:"这位便是许家哥哥吧?听说您还在种地?"
……
日头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,许丙寅盯着娘亲绣鞋尖沾的泥点子。那点黄泥是从后厨菜畦带来的,混着几根干草屑——娘如今贵为国公夫人,竟还日日下地。
"娘,我......"他喉头哽住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太师椅扶手的雕花。那缠枝莲纹硌得指腹生疼,就像那年他偷吃供果被爹抽手心时的竹板。
苏翠娥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,新采的野菊在滚水里舒展:"怕我作甚?我又不是阎罗殿的判官。"茶烟袅袅间,她望见老二鬓角的白发。这孩子才二十五,竟比她这个当娘的还显老。
许丙寅突然扑通跪地,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:"我给爹和大哥立了衣冠冢。"他袖中滑出个褪色的平安符,那是顾二喜怀孕后去观音庙求的,"头胎姓许,二胎随您定。"
"起来!"苏翠娥拽他胳膊,摸到一手粗粝的老茧。这孩子自打赎罪似的四处行医,手掌比老农还糙:"孩子姓什么要紧吗?你当爹的能教他走正道才是正经。"
窗棂外传来顾二喜的笑声,她在后院帮蝉衣晾药草。许丙寅望着晃动的竹帘,突然想起前世凌玥绣的鸳鸯帕。那帕子如今还压在他行医箱最底层,昨日却被二喜翻出来补了块蓝布。
"娘,我跟凌玥真只是碰巧......"
"我晓得。"苏翠娥截住话头,指尖拂过案头那盆野山姜。这是老二去年采药时挖来的,说是能治国公爷的腿疾,"二喜怀着身子还给你纳鞋底,夜里油灯熏得眼睛通红。"
许丙寅猛地攥住娘亲衣袖,像儿时讨糖吃那般:"您还认我这个儿子吗?"他腕上戴着的红绳突然崩断,铜钱"当啷"滚到博古架底下——那是顾二喜及笄时送他的定情物。
苏翠娥弯腰捡起铜钱,对着日头照出中间方孔的影子:"你救回那对落水母子时,我就认了。"她将铜钱塞回儿子掌心,"天道都给你机会,娘怎会不给?"
后院忽然传来陶罐碎裂声,接着是顾二喜的惊呼。许丙寅腾地站起来,差点带翻茶盏。苏翠娥笑着按住他:"定是蝉衣又偷拿药杵捣凤仙花。"她望着儿子紧绷的侧脸,想起他八岁那年,老三抢了蝉衣的糖人,他也是这般急着护妹妹。
日头偏西时,许丙寅蹲在灶房揉面。顾二喜挺着肚子要帮忙,被他按在竹椅上:"大夫说这胎要静养。"面团在他掌下翻飞,渐渐显出光润的圆。苏翠娥倚着门框看,恍惚又见那个寒冬,十岁的丙寅踩着板凳给弟妹擀面条。
"娘,咸肉剁好了!"顾二喜举着菜刀,刀刃映着晚霞。许丙寅忙夺过刀,指尖在她虎口摩挲——那里有道陈年刀疤,是替他挡土匪时留下的。
苏翠娥悄悄退出去,檐下挂着的老玉米在风里晃。国公爷提着药锄从菜园回来,玄色常服下摆沾着泥:"老二这揉面的手艺,能去镇上开面馆了。"她笑着接过药锄,瞥见丈夫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——跟她腕上那根一模一样。
"夫人,裘神医带着王大夫求见。"管家隔着珠帘禀报。
苏翠娥手一抖,茶盏磕在案几上溅出几滴。那个教她救活叶锦策、教佩兰调香配方的王大夫,终究还是来了。
"快请去花厅看茶。"她攥紧帕子平复呼吸。前世王大夫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,那时他咳着血说:"老夫早将你当亲闺女疼......"
跨进花厅时,却见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赏墙上字画。灰白胡须修剪齐整,青布长衫浆洗得笔挺,与记忆中缠绵病榻的佝偻身影判若两人。
"这便是救过老夫性命的大恩人!"裘神医扯着师兄衣袖,"要不是国公爷出手,那贪官非得把师兄气吐血不可!"
王大夫转身作揖:"老朽特来拜谢夫人......"
"使不得!"苏翠娥疾步上前托住他胳膊。前世这双手教她号脉辨药,如今却这般生分。
三人落座后,王大夫摩挲着茶盏突然开口:"夫人从何处习得'九转还魂方'?"见师弟要打圆场,他摆摆手,"老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,就图个明白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