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翠娥忍笑忍得肩头微颤,发间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丈夫手背。叶锦策顺势握住她手腕,将人往怀里带了带:"至于族谱..."他瞥见两个女儿悄悄退到屏风后,故意扬声道:"本公明日就开祠堂另立新谱!"
叶月璃气得揪烂了手中帕子:"你们...你们这是大逆不道!"
"逆的哪门子道?"苏佩兰扶着妹妹从屏风后探头,"莫不是叶小姐觉得,圣上赐婚的诰命夫人,比不得侯府继室?"
秋风忽地卷起门帘,带着丹桂香扑进厅堂。叶老夫人看着案几上那卷明黄圣旨,终于踉跄着往外走。叶钊慌忙去扶,却被甩开手。
"回府!"老妇人咬牙切齿,"备车!进宫!"
叶锦策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袍角:"母亲慢走,记得替我问侯爷安。"转头见妻子憋笑憋得眼角泛泪,伸手刮她鼻尖:"方才演得好,该赏。"
屏风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,苏蝉衣探出半个脑袋:"爹方才说开祠堂..."
"开!"叶锦策大手一挥,"就刻'叶锦策携妻苏氏翠娥,女佩兰、蝉衣',气死那群老顽固!"
苏佩兰忽然轻咳:"爹,女儿方才瞧见老夫人发钗..."
"可是先祖母遗物?"叶锦策冷笑,"放心,不出三日,她自会差人送回。"
窗外秋阳正好,几片金桂落在砚台边。苏翠娥望着丈夫侧脸,忽然想起那日太后离京时说的话。她说叶家男人护起短来,连宫墙都能拆了重砌。
叶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,到底把火气压了下去,"策哥儿若执意要你爹休妻,那也是老身的命。"
"只要能让他身子骨好起来,你们父子重修旧好,便是要老身跪祠堂抄经书都使得。"
"你好歹给个准话,老身也好写信回去让侯爷宽宽心。"
这忍功,难怪能踩着原配尸骨当上侯府继室。
"没准信,等我哪天舒坦了再说。"
"他要是咽了气,我保准回去上柱香。"叶锦策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喝茶,任由继母在跟前站着。
叶月璃捏着帕子抹泪:"祖父常说大伯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,是咱们叶氏一族的荣光......"
"您当真忍心看老人家缠绵病榻,连亲儿子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么?"
苏翠娥护崽似的往前一挡:"小姑娘家家倒是会编排长辈!"
"一个拿孝道压人,一个扮可怜装乖,打量我们国公爷是面团捏的?父慈子孝四个字你们也配提?当年那些腌臜事闹到如今这地步,分明是老天开眼!"
晋国公忙扶住妻子:"夫人仔细手疼,坐下说话。"
"快喝口参茶润润,跟不相干的人置什么气。"说着亲自将茶盏递到苏翠娥唇边。
苏翠娥就着丈夫的手抿了口茶,斜睨着叶家祖孙冷笑。侯府算个什么东西?她家国公爷早自请出族另立门户,如今这泼天富贵都是自个儿挣的,轮得到这些吸血虫来指手画脚?
"月璃知错了,求大伯母恕罪。"
"侄女给您磕头赔礼,您消消气......"叶月璃在祖母眼色下扑通跪地,泪珠子啪嗒啪嗒往青砖上砸。
苏翠娥嫌恶地皱眉:"侯府就是这么教姑娘的?还没及笄就学得这般作态,真真随了根儿!"
"若是我婆母还在世......"她故意拖长音调,"定要把这等没皮没脸的赶出祠堂!"
叶老夫人指甲掐进掌心。自打原配牌位供进宗祠,这"随根儿"三个字就成了她的死穴。
"策哥儿,老身乏了。"
"给我们收拾个清净院子歇脚,回京之事不强求。只是......"她颤巍巍扶住案几,"待你爹闭了眼,便是想恨也没处恨了。"
叶锦策摔了茶盏:"当我这国公府是善堂?"
"外头客栈多的是,爱住哪住哪。明日再敢登门,休怪本官让侍卫叉出去!"
"那老东西是死是活与我何干?当年断亲书可是在祖宗灵前烧了的,如今倒腆着脸要反悔?他发过的毒誓喂狗,狗都嫌脏!"
十几个带刀侍卫呼啦啦涌进来,叶老夫人踉跄着后退两步。她千算万算没料到,这继子竟连最后的脸面都不顾了。
"国公爷好威风!"苍老的声音直打颤,"老身这就去衙门敲登闻鼓,让全天下都看看当朝重臣是如何忤逆不孝......"
"尽管去!"苏翠娥掀帘而出,掌心托着明黄卷轴,"当年断亲书太后娘娘亲自过目,御笔朱批'叶氏分宗,各安天命',您要告御状?巧了,明日我要进宫给太后请安,正好捎您一程!"
叶老夫人顿时面如金纸。她怎么忘了,这商户出身的泼妇最会攀高枝,如今连太后都成了靠山。
"送客!"叶锦策揽着妻子往内室走,"今日当值的统统去领十军棍!夫人心善不知人心险恶,你们这些狗奴才也跟着装瞎?"
廊下跪倒一片。管家抹着冷汗暗骂侯府晦气,国公爷自打娶了夫人,多少年没动过家法了。
日头西斜时,国公府后院飘起烤全羊的香气。苏蝉衣蹲在烤架旁,小脸被炭火映得通红:"爹您瞧,这块肉焦得正好!"她举着铁签子的模样,活像只偷到鱼的小猫。
叶锦策大马金刀地坐在藤椅上,接过女儿递来的羊肉。金黄的油脂顺着指缝滴落,他故意板起脸:"焦成这样,莫不是想谋害亲爹?"话音未落,苏蝉衣已经咯咯笑着躲到姐姐身后。
"爹才不会嫌弃。"苏佩兰掏出帕子给妹妹擦手,腕间太后赏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,"方才前院闹腾,您真把侯府的人都赶走了?"
叶锦策灌了口梨花白,玄色常服上银线绣的螭纹在暮色中泛光:"留着他们听蝉衣明日宴客的笑声么?"他冲小女儿眨眨眼,"你那些同窗,可要请最会作诗的来。"
正说笑着,前院管事小跑进来:"侯府老夫人在悦来客栈设宴,给全县有头脸的夫人都下了帖子。"苏佩兰手中铁签"当啷"落地——那客栈就在国公府斜对面,二楼雅间正对着府中花园。
苏翠娥端着桂花酿过来时,正瞧见丈夫眉峰紧蹙。她将酒盏轻轻放在石桌上:"邓夫人方才来过,说宴席摆在客栈,怕是故意要落咱们面子。"
"她爱摆就摆。"叶锦策揽过妻子肩头,嗅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,"明日蝉衣请客,咱们在后院搭戏台,请最好的昆曲班子来。"
更漏声里,苏翠娥提着灯笼往苏记食肆去。青石板路上凝着夜露,她想起十年前抱着女儿逃出侯府那夜,也是这般湿冷的春夜。食肆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晃了晃,章淑芬从柜台后探出头:"东家,灶上煨着鸡汤,给您盛一碗?"
"叶老夫人没来找麻烦?"苏翠娥掀开后厨布帘,检查米缸下面暗格里的账本。章淑芬跟进来添柴:"晌午来了个戴金镯子的婆子,说要买咱们秘方。"她往灶膛啐了一口,"让我拿扫帚赶出去了。"
天蒙蒙亮时,悦来客栈二楼支起八扇描金屏风。叶老夫人端坐主位,翡翠抹额映得脸色发青。她盯着斜对面国公府门前络绎不绝的马车——那些本该来赴她宴席的官夫人,此刻都捧着礼盒往叶家去。
"老夫人,知府夫人说染了风寒......"丫鬟战战兢兢禀报。话音未落,对面府中传来悠扬的笛声,戏台上花旦正唱着《牡丹亭》。叶老夫人手中茶盏猛地砸向描金柱,溅起的瓷片划破了屏风上鸳鸯戏水的绣样。
国公府后院里,苏蝉衣拉着邓凌看廊下挂着的走马灯。灯影转过"蟾宫折桂"四个字时,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。叶锦策按住要起身的苏翠娥,自己大步流星往前厅去——襄平侯府的老管家正跪在阶前,捧着个鎏金锦盒。
"侯爷说,只要您肯回京承爵,老夫人立刻回府。"老管家额头磕得青紫。叶锦策扫了眼锦盒里泛黄的族谱,突然朗声大笑。笑声惊飞檐下春燕,他转身从戏台上抓起把未开刃的宝剑,剑尖挑着族谱掷进荷花池。
"告诉那老东西,"他望着锦盒上襄平侯府的徽记沉入池底,"我叶锦策的族谱上,只有翠娥与两个女儿。"
"阿姐今儿得空?"章淑芬风风火火闯进花厅,竹帘子甩得哗啦响,"我刚听赶集的刘货郎说,那老虔婆带着人住进悦来客栈了!"
苏翠娥正往青瓷罐里装桂花蜜,闻言头也不抬:"住便住了,还能拆了客栈不成?"
"哎呦我的亲姐!"章淑芬急得直拍大腿,"那老虔婆在客栈门口支起三口大锅舍肉包子,说是给国公爷积福。街坊们都说......都说......"
"说我们夫妇刻薄老人?"苏翠娥盖上罐子轻笑,"她舍她的,咱们今儿少蒸两屉包子,正好让伙计们歇歇。"
章淑芬一屁股坐在竹椅上:"要我说就该往包子里塞巴豆!"见苏翠娥瞪她,又缩着脖子嘀咕,"我这不是怕你受委屈......"
"国公爷早发过话,不许叶家人进府。"苏翠娥将蜜罐递给丫鬟,转头打量妹妹,"倒是你,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什么时候改?当心吓着姑爷。"
"他敢!"章淑芬叉着腰笑骂,见母亲章婆子举着笤帚追进来,忙往苏翠娥身后躲,"娘您看!阿姐用的螺子黛真衬气色,瞧着比我还年轻五岁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