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锦策掀开车帘吩咐马夫:"转道去西郊。"低头对上妻子疑惑的目光,理直气壮道:"不是说好要给闺女们摘柿子?"
苏翠娥望着他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屑,忽然想起那日太后私下同她说的话。她说叶家男人都死心眼,认准了就是一辈子。秋风卷着稻香涌进车厢,她悄悄握住夫君温热的手掌。
叶老夫人檀木拐杖杵得青石板咚咚响,身后八个丫鬟捧着鎏金铜盆鱼贯而入。苏蝉衣抄起门闩横在月洞门前:"当咱们国公府是菜市口呢?"
"放肆!"叶月璃踩着蜀锦绣鞋往台阶上迈,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,"我乃襄平侯府嫡长女,你等乡野村妇——"
"哎哟,这位嬷嬷好大的威风。"苏蝉衣把门闩往肩头一扛,"我爹说了,打着叶家旗号上门打秋风的,直接拿洗脚水泼出去!"
叶老夫人眼皮跳了跳。这丫头片子嗓门亮得能震碎琉璃瓦,活像她年轻时在陇西见过的泼辣货。廊柱上剥落的朱漆突然掉下一块,正砸在她描金绣凤的鞋面上。
"蝉衣,给客人看茶。"苏翠娥拎着浇花的水壶出来,壶嘴还滴着昨夜的雨水,"咱们乡下人实在,不像京里贵人,放屁都要崩出个响。"
叶月璃涨红了脸。她今早特意熏了两个时辰的鹅梨帐中香,此刻混着院里的鸡屎味,呛得直犯恶心。檐下铜铃突然叮当响,惊得她脚底打滑,差点扑进晾着咸菜的竹匾里。
"老身是国公爷的继母。"叶老夫人杵着拐杖往正厅闯,"挽月那丫头的事......"
"知道知道。"苏蝉衣蹦到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,"不就是您给郑家塞了三个通房,逼得挽月姐姐连夜收拾细软跑路嘛!"
叶月璃帕子都揪成了麻花。这村姑怎会知晓侯府秘辛?她偷瞄祖母,见老人家嘴角抽搐得像抽风,心里更慌了——说好的皇后之位,莫不是要栽在这对村姑手里?
"月璃,给你两位堂姐见礼。"叶老夫人突然换了副慈眉善目。
"谁家堂妹见面礼是翻白眼的?"苏蝉衣抓起把瓜子嗑得咔咔响,"昨儿太后娘娘赏的云片糕还剩半碟,要不要给您二位垫垫?"
叶老夫人手背青筋暴起。这丫头每句话都往她肺管子上戳,偏偏句句踩着理。窗根底下蹿过只花斑野猫,叼走了供桌上的腊肉,倒是替她解了围。
"蝉衣,去灶房看看蹄髈炖烂没。"苏翠娥掸了掸围裙上的灶灰,"老夫人大老远来,定是馋咱们乡下的柴火饭了。"
叶月璃刚要发作,突然嗅到股奇香。八个丫鬟怀里捧的鎏金铜盆"咣当"落地——罗六子带着伙头军抬着整扇烤全羊进来,油星子溅了她新裁的缕金裙。
"开饭咯!"苏蝉衣抄起剔骨刀往羊腿上招呼,"听说京里贵人吃饭要数着米粒,咱们乡下人实在,管够!"
叶老夫人望着油汪汪的羊腿,想起临行前襄平侯的叮嘱。这国公府比她想的难啃,得换个法子......檐角突然掉下团湿泥巴,正糊在她精心描画的寿眉上。
雕花木门被重重推开时,廊下挂着的铜风铃叮当作响。叶月璃扶着叶老夫人跨过门槛,金线绣的百褶裙扫过青砖地面,带起几片院中飘落的桂花。
"倒不知国公府的门槛这般高。"叶老夫人摩挲着腕间九转玲珑镯,目光扫过堂前挂着的水墨山水,"既是我儿宅邸,老身自然来得。"
苏蝉衣正捧着新摘的秋菊要往青瓷瓶里插,闻言转身时裙裾旋开半朵芙蓉:"这位便是叶老夫人?"她故意将"老"字咬得极重,"父亲昨日还说待得了空,要带我们去拜见侯府长辈呢。"
"放肆!"叶月璃指尖蔻丹几乎戳到苏蝉衣鼻尖,"既知是祖母驾临,还不奉茶?"
苏佩兰扶着酸枝木椅背缓缓起身,月白裙裾下隐约可见缠着纱布的右腿:"叶小姐这话好生奇怪,既说我们没上族谱..."她故意顿了顿,指尖拂过案上明黄圣旨,"倒不知这赐婚诏书,可要请老夫人过目?"
叶老夫人手中佛珠猛地一滞。她今日特意穿了正红遍地金褙子,此刻倒衬得脸色发青:"到底是乡野出身,不知礼数。锦策堂堂国公爷,岂能..."
"老夫人慎言。"苏翠娥忽然从屏风后转出,发间金镶玉步摇纹丝不动,"圣上赐婚那日,礼部侍郎亲口说过,这婚事可比肩太子纳妃。"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,青瓷底碰着紫檀木,发出清脆声响。
叶月璃突然嗤笑出声:"大婚三日未拜高堂,算哪门子..."
"月璃!"叶老夫人喝止声未落,门外已传来马鞭破空声。叶锦策大步流星跨进厅堂,玄色披风上还沾着秋露,腰间玉佩撞得叮咚作响。
"好热闹。"他随手将马鞭抛给侍从,金线滚边的袖口扫过苏翠娥发梢,"本公竟不知,我叶锦策的婚事还要侯府点头?"
叶老夫人手中佛珠"啪"地砸在案几上,震得茶盏里荡起涟漪:"策儿,你爹病中念你..."
"病得可巧。"叶锦策撩袍落座,指尖敲着圣旨卷轴,"上月户部还报襄平侯在别院纳了第十八房妾室,这般龙精虎猛..."
"大伯!"叶钊慌忙打断,额角已渗出冷汗,"祖父确是咳血半月有余。"
苏蝉衣忽然"扑哧"笑出声,腕间银镯撞得叮当响:"莫不是新姨娘太磨人?我听说..."
"蝉儿。"苏佩兰轻扯妹妹衣袖,眼底却漾着笑意,"京中规矩大,继室夫人怕是比咱们还讲究孝道呢。"
叶老夫人霍然起身,满头珠翠乱晃:"反了!反了!老身这就进宫求太后评理!"
"母亲且慢。"叶锦策懒洋洋倚着凭几,"您莫不是忘了,太后娘娘上月才赏了翠娥东珠头面?"他忽然倾身向前,盯着叶老夫人发间略显陈旧的衔珠凤钗,"说起来,长姐当年及笄礼,您送的那对翡翠镯子..."
叶老夫人踉跄着后退半步,扶住婆子手臂才站稳。那对镯子本是先头夫人嫁妆,被她偷偷换了成色差的充数。
"策儿,侯府终究是你的。"她忽然换了副慈母腔调,用帕子沾了沾眼角,"你爹说了,只要你带着新妇回京..."
"回京作甚?"叶锦策突然大笑,"等着喝老东西和第十八房妾室的喜酒?"他起身揽过苏翠娥,"劳烦转告襄平侯,本公的冲喜法子更灵验——让他休妻另娶,保准能活到九十九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