兽首香炉腾起袅袅青烟,太后拉着苏翠娥坐在鸾凤榻上,腕间翡翠镯子碰着案几叮当作响:"哀家这凤藻宫没那些虚礼,你总跪着倒叫明熙为难。"
皇帝正剥着西域进贡的葡萄,闻言笑道:"舅母不知,朕幼时被太傅罚抄书,舅舅还替朕挨过戒尺。"他指尖沾着葡萄汁,在案上画了个歪扭的小人,"喏,这就是当年被墨水糊成花脸的舅舅。"
苏翠娥忍俊不禁,将红木食盒轻轻推开:"这是夫君猎的鹿肉熏制的,菌子采自灵台县后山。"她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,"佩兰配的安神香,睡前压在枕下..."
"好!好!"太后拈起香囊深嗅,"比太医院那些陈年艾草强多了。"她忽然瞥见食盒底层的虎头鞋,眼圈蓦地红了:"当年明熙满月时,锦策也送过这么双..."
殿外传来三声更鼓,宫女们鱼贯而入布膳。叶锦策突然轻咳:"娘娘,臣听闻礼部昨日又递了选秀折子?"
"可不是!"太后将翡翠箸重重一搁,"那些老东西恨不得把全京城的姑娘都塞进宫。"她突然揪住儿子衣袖,"你老实说,莫不是真瞧上徐家那小子了?上月秋猎你俩同乘一骑..."
"母后!"皇帝耳尖红得能滴血,"徐将军是儿臣伴读..."
"伴读伴读,都伴到汤泉宫去了!"太后忽然将个白玉佩拍在案上,"这物件可是从他榻上翻出来的!"
苏翠娥手中汤匙"当啷"落碗。叶锦策在桌下轻拍她手背,示意稍安勿躁。鎏金烛台爆出个灯花,映得皇帝面色忽明忽暗:"儿臣...儿臣只是不愿重蹈覆辙。"
殿内霎时寂静。太后指尖抚过腕间疤痕——那是先帝宠妃用金簪刺的。她忽然轻笑:"当年哀家怀明熙七个月时,先帝要立淑妃之子为储..."她将翡翠镯褪下来套在苏翠娥腕上,"所以哀家的儿媳,定要选个称心的。"
窗外飘起细雨,打湿了檐角铜铃。皇帝突然起身走到博古架前,捧出个紫檀木匣:"舅母可知这是何物?"
匣中躺着把镶红宝石的短刀,刀柄缠着褪色的平安结。苏翠娥瞳孔微缩——这分明是当年她给叶锦策的定情信物。
"舅舅北征那年,将此物押在朕这里。"皇帝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划痕,"他说若回不来,就让朕告诉未来的舅母...唔!"
叶锦策突然塞了块鹿肉进外甥嘴里:"食不言寝不语。"他耳根泛起的薄红,倒比案上珊瑚摆件还艳三分。
太后笑得凤钗乱颤,正要打趣,忽见苏翠娥从袖中取出卷泛黄的书信:"这是夫君这些年写给娘娘的家书..."她顿了顿,"其实每月都有,只是..."
只是都被襄平侯府截下了。最后这句不必说,太后颤抖着手抚过信笺上干涸的血迹——有滴恰落在"阿姐保重"四字上。
暮色渐浓时,皇帝亲自撑伞送二人至宫门。雨丝斜飞入伞下,他忽然低声道:"舅舅,朕不想选秀。"
叶锦策望着雨中摇曳的宫灯:"那便不选。"他解下大氅裹住打寒战的妻子,"明熙,你记着..."玄色衣摆扫过青砖上的积水,"坐在龙椅上的人,最该讨好的..."
"是自己。"皇帝接得顺畅,君臣二人相视而笑。苏翠娥望着伞面上游动的金龙,忽然明白夫君为何总说宫里住着两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……
慈宁宫的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,太后拍着织金凤纹的衣襟:"哎哟喂,可算把这群吸血蚂蟥赶走了!"
皇上剥着松子往苏翠娥跟前推:"舅舅这招绝户计用得妙,朕往后......"
"打住!"太后突然揪住儿子耳朵,"你要是敢学你舅不娶妻,哀家就......"
"就怎样?"少年天子龇牙咧嘴,"学舅舅喝绝育汤?"
叶锦策正啃着酱肘子,闻言差点噎着:"臭小子!老子那是战场受......"
"受个屁伤!"太后把翡翠盏砸在案上,"你十二岁就偷军医的避子汤方,当哀家不知?"
苏翠娥的筷子"啪嗒"掉在鲈鱼脍里。她想起洞房夜那碗褐色的药汤——原来不是治旧伤,是绝嗣药。
皇上突然掏出块双鱼佩:"其实朕......"
"其实你早跟城南卖豆腐的小娘子私定终身了?"太后突然抢过话头,丹寇指甲戳着儿子脑门,"装穷书生那套,哀家二十年前就玩剩的!"
叶锦策笑得喷出米粒:"阿姐英明!"
"英明个鬼!"太后把整盘樱桃肉推给苏翠娥,"吃!吃胖些,省得这浑球总说家里伙食差。"
月光爬上雕花窗时,叶家老宅乱作一团。叶老夫人瘫在拔步床上,听着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——大儿媳正砸陪嫁的珐琅瓶。
"和离?"叶洪生揪着发妻云鬓,"离了尚书府,你算个屁!"
叶大夫人反手挠花他的脸:"总比跟你回穷乡僻壤强!"她踹开哭嚎的庶女,"月璃,去把你祖母的诰命服偷来!"
叶月璃攥着撕破的绣帕,突然扑到老夫人榻前:"祖母,咱们去国公府负荆请罪吧!大伯最是心软......"
"心软?"老夫人咳出血丝,"他连亲爹灵堂都敢砸!"
三更梆子响,叶洪德抱着祖宗牌位闯进来:"娘!祠堂的田产地契都不见了!"
老夫人盯着梁上悬着的白绫,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雪夜。她把襁褓中的庶子换给侯夫人时,怎会料到有今日。
国公府后厨飘着葱油香,叶锦策蹲在灶台啃炊饼:"还是你这手艺对胃口。"
苏翠娥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:"当家的,叶家......"
"死了!"叶锦策把炊饼掰开夹酱肉,"明儿带你去皇庄钓鱼,那池子里的锦鲤比叶家人顺眼。"
更漏滴到五更,皇上猫着腰翻进宫墙。暗卫捧着沾泥的龙袍欲哭无泪:"陛下,太后吩咐过......"
"闭嘴!"少年天子攥着油纸包溜进御书房,"舅父说城西炊饼要配蒜......"
"配你个头!"太后提着宫灯堵在门口,"再敢夜不归宿,哀家就把你塞回肚子里!"
晨光熹微时,苏翠娥对着铜镜梳头。叶锦策突然闯进来,往她发髻插了根狗尾巴草:"走!带你瞧热闹去。"
朱雀大街挤满看热闹的百姓。叶家十几辆马车歪歪扭扭挤在城门口,叶洪生正揪着要逃跑的妾室撕打。叶月璃突然扯开衣襟冲向守军:"军爷救命!我大伯是镇国公......"
"啪!"叶锦策掷出的炊饼正中她额头,"老子没你这号亲戚!"
苏翠娥攥着汤婆子发颤,忽然被塞了包松子糖。叶锦策冲城墙上的外甥扬下巴:"那小子给的,甜不死你。"
太后在角楼嗑瓜子:"瞧见没?这才叫活明白了。"
皇上啃着炊饼点头:"朕明日就下旨选秀......"
"选个屁!"太后把瓜子壳砸他脸上,"哀家要抱的是亲孙子,不是那群世家塞来的小妖精!"
夕阳染红护城河时,叶锦策扛着鱼竿哼小调。苏翠娥数着篓里扑腾的锦鲤:"真要烤了?"
"烤!"他往火堆扔松枝,"御赐的又怎样?老子钓的,阎王也吃得!"
火苗蹿起三尺高,映着苏翠娥腕间新添的翡翠镯。叶锦策突然摸出块铁牌:"收着,老子攒的棺材本。"
苏翠娥借着火光细看——竟是北疆十三城的盐引凭证。她终于明白,为何叶家人死咬着爵位不放。
"怕了?"叶锦策往烤鱼撒辣椒面,"老子挣的,爱给谁给谁!"
夜风卷着鱼香飘向皇城,太后躺在摇椅上数星星:"哀家这辈子,值了。"
值在有个混不吝的弟弟,值在养出个敢爱敢恨的儿子。值在叶家那群吸血蚂蟥,终是滚回了该待的泥潭。
国公府前院的穿堂风卷着纸钱灰,苏翠娥捻着帕子倚在八仙椅上。贺嬷嬷刚给她绾的堕马髻,被叶家两个夫人哭嚎震得直晃悠。
"国公夫人菩萨心肠......"叶二夫人扑过来要抱腿,被陈嬷嬷一鸡毛掸子抽开。
"菩萨也收香火钱。"苏翠娥拨弄着鎏金护甲,"十万两现银,少一个铜板免谈。"
叶月璃突然扯开衣襟:"夫人!我愿给表妹当牛做马......"
"牛马值几个钱?"贺嬷嬷挡在主子跟前,"城西骡马市上等货色不过二十两。"
叶大夫人突然"砰砰"磕起响头,青砖上洇开血印子:"求夫人宽限三日!"
苏翠娥盯着她发间歪斜的累丝金凤钗:"大夫人这套头面,去年在珍宝阁标价八千两。"
穿堂风突然死寂。叶二夫人哆嗦着往后缩,叶大夫人却咬牙摘下钗子:"抵两千两!"
"成交。"苏翠娥冲贺嬷嬷抬下巴,"记档。"
暮色染红琉璃瓦时,叶家老宅炸了锅。叶洪生揪着发妻云鬓往墙上撞:"贱人!那钗子是老子的......"
"啪!"叶大夫人反手甩出地契,"睁眼瞧瞧!城南三间铺子早改了我名!"
叶老夫人拄着拐杖乱戳:"反了!都反了!"
"母亲省省劲。"叶大夫人抹了把额间血,"当年您拿我嫁妆填侯府亏空时,可没见心疼。"
国公府后厨飘着葱油香,苏翠娥蹲在灶台边数银票。贺嬷嬷捧着鎏金匣进来:"叶大夫人送来的,说是祖传的翡翠屏风。"
"当了吧。"苏翠娥往火塘扔了张银票引火,"明日以太后名义捐给善堂。"
陈嬷嬷突然拽她起身:"夫人当心!"灶膛爆出的火星子燎着了银票边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