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染红飞檐时,襄平侯府的白幡还在北风里打转。叶老夫人跪在慈宁宫的蟠龙柱下,鎏金抹额歪斜着露出额角淤青:"太后娘娘!老侯爷的棺材还在灵堂停着..."
"停着好。"太后拨弄着鎏金护甲,"本宫正愁没由头收回侯府宅邸。"她忽然倾身盯着老妇人发间的并蒂莲金簪,"这簪子...不是当年我娘嫁妆里的物件?"
叶族长膝行两步:"娘娘明鉴,国公爷若肯过继..."
"过继你孙媳妇娘家那个瘸腿表弟?"太后突然将茶盏砸在他脚边,"当本宫是瞎子?"碎瓷片崩到叶老夫人裙摆上,勾破的锦缎里露出半截桃红肚兜——正是族长夫人昨儿丢的那件。
灵堂里的冰鉴化出水渍,叶洪生偷摸往棺木缝隙塞纸钱时,忽听外头马蹄声震天。五城兵马司的玄铁甲映着雪光涌进来,领头的将军举着明黄圣旨:"奉天承运,襄平侯府即刻封门!"
"不能封!"叶老夫人扑到棺椁上,"我儿洪德还在..."
"你儿?"太后贴身嬷嬷冷笑出声,"滴血验亲的文书可在刑部搁着。"她忽然扯开老夫人衣襟,心口赫然纹着叶族长的表字。
满院哗然中,苏翠娥扶着女官缓步而来。她腰间禁步压着的,正是老侯爷当年通敌的密函:"老夫人既要守灵,不如住到诏狱去守?那里冬暖夏凉..."
三日后,国公府后花园。
叶锦策执笔在《山河图》上添了道朱砂:"夫人可知,这宅子从前是端王府?"
苏翠娥正往琉璃瓶里插红梅,闻言指尖一颤:"就是那个藏了..."
"嘘。"叶锦策忽然将人揽进怀中,玄色大氅裹住两人,"为夫在假山下埋了三坛女儿红。"他贴着妻子耳垂低笑,"等咱们茵茵出嫁时..."
檐角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咚作响,盖过了地窖里铁链拖动的声响。叶洪生蜷缩在黑暗中,听着头顶渐远的脚步声,终于明白兄长说的"活要精彩"是何意。
……
慈宁宫的穿堂风卷着纸钱灰,太后指尖摩挲着鎏金护甲:"哀家的胞弟叶锦策,便是叶家全族。你们要香火?"她突然嗤笑,"皇陵里多摆个牌位的事儿。"
叶老夫人手中佛珠"咔嗒"断了线,檀木珠子滚到皇上玄色龙纹靴边。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弯腰拾起,随手抛给身后太监:"母后说得是,朕将来让老三给舅父摔盆。"
"听见了?"太后丹寇指甲划过青花盏沿,"国公爷的香火自有天家照拂,用不着你们那些脏心眼子。"她瞥见殿外探头的小太监,"去请国公夫妇来,这出戏该收场了。"
叶家族长颤巍巍跪下,腰间螭纹玉佩撞在青砖上:"老臣糊涂......"
"你是装糊涂!"太后突然摔了茶盏,碎瓷溅到族长手背,"当年叶洪德抱给老侯爷当嫡子时,怎么不糊涂?"
殿外传来靴底碾碎枯叶的声响。叶锦策拎着个油纸包闯进来,苏翠娥提着裙裾小跑追赶。太后见状轻笑:"还是这般莽撞。"
"阿姐又拿我当猴戏!"叶锦策将油纸包扔在案上,芝麻香气四溢,"南街张记的糖火烧,趁热。"
皇上偷摸伸手,被太后拍开:"没规矩!"转头却掰了半块递给苏翠娥:"尝尝,你夫君十四岁偷御膳房就为这口。"
苏翠娥捧着糖火烧不知所措,叶锦策突然扯过龙纹袖口擦手:"怕甚?这小子尿布还是老子换的。"
"舅父!"少年天子耳尖通红,"朕都十五了......"
"八十也是老子的外甥。"叶锦策大马金刀坐下,靴底泥巴蹭脏波斯地毯,"说吧,这帮老货又闹什么幺蛾子?"
太后丹凤眼扫过瘫软的叶老夫人:"要给你塞儿子呢。"
"操!"叶锦策踹翻鎏金脚踏,"老子在北疆砍蛮子时,这帮龟孙在族谱划我名。现在腆着脸......"
"当家的!"苏翠娥扯他箭袖,"皇上跟前......"
少年天子突然拍案:"拟旨!襄平侯爵位即日收回,叶氏全族十日内离京。"他转头冲叶锦策笑出虎牙,"舅父看,外甥这旨意下得可痛快?"
叶家族长突然扑向苏翠娥:"夫人!您劝劝......"
叶锦策抄起糖火烧砸过去,芝麻糊了族长满脸:"劝你奶奶个腿!老子媳妇胆小,吓出个好歹......"
"叶锦策!"太后忍笑喝止,"御前失仪,滚去擦地!"
苏翠娥慌慌张张掏帕子,被太后按住:"让他们擦。"转头冲叶家人冷笑,"这地砖沾了脏血,正好用你们的蟒袍擦干净。"
叶老夫人终于真晕了,发间九尾凤钗摔成两截。太后抚着腕间褪色的红绳——这是生母临终前用嫁衣线编的:"拖出去,别污了哀家的眼。"
暮色染红琉璃瓦时,叶锦策蹲在殿外啃糖火烧。苏翠娥挨着他坐下:"当家的,咱真要搬去皇庄?"
"搬个屁!"他往她嘴里塞糖渣,"老子在城南置了三百亩菜园子,养鸡不比当国公快活?"
皇上扒着门框探头:"舅父,朕能去喂鸡吗?"
"喂个锤子!"叶锦策弹他脑门,"奏折批完了?"
少年天子揉着额头傻笑,忽然瞥见苏翠娥腕间淤青:"舅母的手......"
"昨儿种萝卜摔的。"叶锦策扯过龙袍擦嘴,"娇气得很,非说要做萝卜干给你尝。"
太后倚着门框看夕阳,忽然想起四十年前的那个雪天。五岁的叶锦策把最后半块糖火烧塞给她:"阿姐吃,我抢了御膳房三笼呢。"
"母后?"少年天子扯她袖摆,"该用膳了。"
太后回神,见叶锦策正往苏翠娥发髻插野菊花:"丑死了!御花园有的是牡丹......"
"牡丹能榨油?"叶锦策翻白眼,"这丫头说要做菊花枕,治老子失眠。"
更漏滴到戌时,叶家马车碾着宵禁的梆子声离京。叶锦策蹲在城墙啃烧鸡,油手往苏翠娥裙摆抹:"走!带你去撒泡尿送行。"
护城河倒映着万家灯火,他冲着马车方向解裤带:"老东西,喝饱了上路!"
苏翠娥捂脸跺脚:"当家的!"
月光下,太后望着弟弟佝偻的背影。当年那个单枪匹马闯敌营的少年将军,如今也会为媳妇种萝卜了。她摩挲着生母留下的红绳,突然觉得这深宫也没那么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