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章 命硬
虾羡鱼2025-07-28 18:525,168

  “夫人!许夫人!出……出事了!”贺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,扎进这暖融融的午后。

  苏翠娥的心猛地一沉,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:“贺嬷嬷,别慌!出什么事了?慢慢说!”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,目光紧紧锁住贺嬷嬷看向章淑芬的眼神——那眼神让她脊背发凉。

  章淑芬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,僵硬地挂在嘴角,眼中却已是一片茫然的恐惧。她看着贺嬷嬷,仿佛听不懂她的话。

  “小许大人……小许大人他……在县衙外……遇袭了!”贺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凶险万分!人……人已经昏迷不醒!国公爷得了信儿,已经带着裘神医火速赶过去了!”

  “哐当——!”

  章淑芬手中的白瓷茶盏应声落地,摔得粉碎。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她的裙角,她却浑然不觉。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,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脸上血色尽褪,惨白如纸。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翕动了几下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。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,双腿一软,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。

  “淑芬!”苏翠娥眼疾手快地扑过去,用尽全身力气才撑住她瘫软的身体。入手处一片冰凉,章淑芬的手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,掌心瞬间沁满了粘腻冰冷的冷汗。

  “姐……姐……”章淑芬死死抓住苏翠娥的手臂,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,指甲几乎要嵌进苏翠娥的肉里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我……我要去看梓岳……我要去看我儿子……他……他马上就要成亲了……他盼了那么久……老天爷不能……不能这么对他……”语无伦次,巨大的恐慌让她思维混乱。

  “不怕!淑芬,不怕!我们这就去!”苏翠娥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,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,既是安抚章淑芬,也是在命令自己冷静。她与贺嬷嬷合力,几乎是半抱着将浑身瘫软的章淑芬扶起,脚步踉跄却无比迅速地冲向府门外的马车。

  车轮辘辘,在青石板路上疯狂地奔驰,平日里觉得漫长的路程此刻显得无比煎熬。车厢内,章淑芬蜷缩在苏翠娥怀里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,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,浸湿了苏翠娥的衣襟。她口中反复低喃着:“没事的……一定没事的……梓岳是好官……好人有好报……老天爷保佑……保佑……”

  苏翠娥紧紧抱着她,感受着她身体的每一次战栗,心如刀绞,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苍白的安慰:“对,梓岳吉人天相,不会有事的!裘神医医术通神,一定能救他!”然而,她自己手心也早已冰凉一片。

  马车在县衙门前戛然而止。平日里肃穆的衙门口此刻一片狼藉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地上可见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,几个衙役身上缠着绷带,面色凝重地守在门口。

  叶锦策高大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,见到马车,立刻迎了上来,脸色铁青,眉宇间压着沉重的乌云。

  “国公爷!”苏翠娥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章淑芬下车,急切地问,“梓岳怎么样了?到底怎么回事?”

  县衙的师爷脸上带着伤,胳膊吊着绷带,一瘸一拐地过来,声音嘶哑而疲惫:“夫人,许夫人……是卑职无能!那些……那些被新政革了特权、断了财路的旧族余孽,暗中勾结,成立了一个‘护道会’……他们……他们蓄谋已久,计划刺杀县太爷已有三月!今日趁大人出衙体察民情,在回衙的路上设下埋伏……十几个人,拿着锄头、铁锹、棍棒……见人就打,见官就杀!”

  师爷的声音充满了后怕与悲愤:“混乱中,为了保护大人,两名衙役兄弟……当场殉职!还有十几个兄弟都受了伤……大人……大人是被一个亡命之徒从背后偷袭,一锄头……狠狠砸在了后腰上……当场就……就……”后面的话,师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。

  “后腰?!”章淑芬听到这两个字,如同被毒蛇噬咬,眼前一黑,几乎再次晕厥。她猛地抓住师爷的手臂,指甲深深陷入,声音凄厉得变了调:“腰!他的腰!那些天杀的畜生!我儿子勤勤恳恳为百姓谋福,他错在哪里?!错在哪里啊!”眼泪决堤般奔涌,她整个人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撕扯着,摇摇欲坠。

  苏翠娥用力撑着她,强忍着泪意和愤怒,对师爷和叶锦策道:“受伤的衙役兄弟们务必全力救治!多请几位好大夫来!所有花费,国公府一力承担!殉职的那两位兄弟……家里可通知了?抚恤安置之事,刻不容缓!”

  章淑芬听到苏翠娥的安排,仿佛找回了一丝力气,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,尽管身体还在剧烈颤抖,声音却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、强撑的刚强:“对……对!贺嬷嬷,你……你立刻去办!该请大夫请大夫,该安抚家属安抚家属!要厚待!替我……替我去看看他们……我现在……要守着我儿子……”她不能倒下,更不能在儿子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丢脸。许大锤还没赶到,她就是儿子的脊梁!

  “淑芬妹子,我都已安排人去做了。”叶锦策的声音沉重而沙哑,看着章淑芬强忍悲痛的模样,心中亦是钝痛。许梓岳这个孩子,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栋梁之材,遭遇此劫,如同剜心。

  章淑芬点点头,不再说话,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诊室门,仿佛要将它看穿。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,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她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又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,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全身。她一遍遍在心中向漫天神佛祈求,卑微到尘埃里:求求你们,保佑我的梓岳平安无事!若要有灾有难,都报应在我身上!求求你们,别动我的儿子!

  不知过了多久,那扇沉重的木门终于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。

  裘神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这位向来仙风道骨、神情淡然的老人,此刻竟也显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。他额发被汗水濡湿,眼窝深陷,连向来稳如磐石的手,此刻也微微有些颤抖。他身上那股常年萦绕的药香,似乎也被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味道所掩盖。

  章淑芬如同离弦之箭,猛地挣脱苏翠娥的搀扶,踉跄着扑到裘神医面前。她甚至来不及站直身体,双膝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!

  “裘神医!”她仰起脸,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,眼神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哀求,声音嘶哑破碎,“我儿子……我儿子醒了是不是?他没事了是不是?您医术通神,您一定能救他的!一定能!求您告诉我,他没事了!!”她死死抓住裘神医的衣摆,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
  苏翠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,屏住呼吸看着裘神医。

  裘神医看着跪在地上、满眼绝望希冀交织的章淑芬,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仿佛吞咽着千斤重担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,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沉重和悲悯。

  “许夫人……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“令郎……已暂时清醒过来……性命……暂时无碍了……”

  章淑芬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,然而这光芒还未完全燃起,便被裘神医下一句话彻底打入无间地狱。

  “……但是……”裘神医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,避开了章淑芬骤然凝固的目光,“腰椎……被重物砸断……三处……筋骨尽碎……老夫……已尽力固定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似乎不忍说出那个残酷的结论,却又不得不宣判:“……日后……站起来的可能性……微乎其微……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后面的话,如同冰冷的铁锥,狠狠凿穿了章淑芬最后的防线,“……恐怕余生……都需……卧于床榻了……”

  “老夫……学艺不精……愧对夫人所托……”裘神医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沉痛,深深垂下头。

  轰——!

  仿佛一道惊雷在章淑芬脑中炸开!所有的声音、光线、气味瞬间离她远去。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光,然后是铺天盖地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
  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眼神空洞地失去了所有焦距。刚才强撑起的、属于母亲的刚强铠甲,在瞬间被这残酷的宣判击得粉碎。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,软软地瘫倒在地。

  下一秒,积蓄到顶点的巨大悲痛和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!

  “不——!!!”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撕裂了县衙死寂的空气,充满了母兽失去幼崽般的锥心之痛,“我儿子那么好!他那么好!我们全家没做过一件亏心事!没害过一个人!老天爷!你开开眼啊——!为什么是他?!为什么要是他啊——!!!”

  她的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,指甲断裂,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。绝望的嘶喊在空旷的回廊里反复撞击、回荡,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,将秋日午后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冻结,只余下彻骨的悲凉与无解的质问。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,却再也照不进这被绝望笼罩的方寸之地。那对即将燃起的红烛,似乎也在这一刻,骤然蒙上了一层泣血的阴翳。

  那扇厚重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,仿佛也关掉了章淑芬和苏翠娥世界里最后一点光。门外阳光刺眼,门内却像是骤然跌进了冰窖,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往心窝子里钻。

  裘神医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,狠狠扎在章淑芬的心尖上:

  “脊骨伤得太深…脊髓受损…站起来的可能…微乎其微…”

  “往后…怕是…离不开床榻和轮椅了…”

  “可能”两个字,裘神医说得极轻,落在章淑芬耳朵里却重若千钧。这哪里是“可能”?这分明就是给她的二柱,她引以为傲的状元儿子,判了个活生生的“无期徒刑”!

  “噗通”一声,章淑芬腿一软,要不是旁边的苏翠娥眼疾手快一把捞住,她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。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裘神医后面安慰的什么“悉心调养”、“或有转机”,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。脑子里只剩下那恐怖的画面——她挺拔如松的儿子,像一截朽木般,永远地躺下了。

  “淑芬!淑芬!”苏翠娥的声音带着哭腔,用力摇晃着姐姐的肩膀,“你看着我!看着我!裘神医说的是‘可能’!是‘可能’站不起来!不是‘一定’!有希望!我们还有希望!二柱那孩子,命硬着呢!从小病猫似的,我们不也把他拉扯成顶天立地的状元郎了吗?这次也一样!一定能好!”

  章淑芬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,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在苏翠娥焦急的脸上。对啊,她的二柱!她的命根子!生下来就跟个小猫崽似的,哭都哭不响,多少人说养不活?可她偏不信邪,一口米汤一口糊糊,硬是把他养成了万福县最俊朗挺拔的儿郎!他读书读到深夜,油灯熏得眼睛通红;他为民请命,顶住多少压力推行新政…他吃了那么多苦,受了那么多累,眼看就要娶妻生子,过上好日子了…老天爷,你开开眼啊!你怎么能这么狠心?!

  “对…对…不能丧气…不能哭…”章淑芬狠狠吸了口气,那口气带着血腥味,哽在喉咙里,又硬生生咽下去。她抬手,用粗糙的袖子胡乱地抹掉脸上汹涌的泪,力道大得几乎要蹭掉一层皮。“我儿子…命硬!一定能好!一定能站起来!他还要…还要当新郎官呢…”这话说出来,她自己都觉得发虚,心口疼得直抽抽。

  她抓住苏翠娥的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姐…姐…快帮我看看…眼睛还红不红?不能让二柱看出来…不能…他心思重,要是知道…他得多难受啊…”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,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。

  苏翠娥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,心都碎了。她用力回握住章淑芬冰凉的手,也狠狠抹了把脸:“不红了!看不出来!走,咱们进去看孩子!记住,咱得笑!天塌下来,有咱们俩老骨头先顶着!”

  两人互相搀扶着,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勉强把那灭顶的绝望压下去一点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。

 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许梓岳(二柱)静静地躺在那里,脸色白得像新糊的窗纸,嘴唇也失了血色,只有那双眼睛,在听到门响时艰难地睁开,在看到母亲和大姨的瞬间,极力地想弯起一个弧度。

  “娘…大姨…”声音沙哑虚弱,像被砂纸磨过。

  章淑芬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,疼得她几乎窒息。她几乎是扑到床边,想碰碰儿子,又怕弄疼了他,手悬在半空,最终只是轻轻落在被子上,声音抖得不成调:“二柱…我的儿…疼不疼?告诉娘,哪还疼?娘让人炖了你最喜欢的炭火煨鸡…咱回家…娘天天给你煨…咱回家好好养着…”回家两个字,她说得格外重,仿佛只有那个熟悉的地方,才能隔绝这可怕的现实。

  许梓岳努力牵动着嘴角,想做出轻松的样子:“不疼…娘…真不疼…裘神医的药…很管用…您和大姨…别担心…”他顿了顿,眼神黯淡下去,“那些…替我挡刀的衙役兄弟…他们的家人…爹娘…你们…替我去看看…我对不住他们…”说到最后,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哽咽和愧疚。

  “娘晓得!娘晓得!”章淑芬连连点头,眼泪又要涌出来,她死命咬着下唇才忍住,“国公爷已经在料理了…等你爹回来…我们一起去…你放心…娘都记着…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不敢停,怕一停下来,那无边的恐惧就会将她吞噬。她只牢牢记住一点:不能在儿子面前掉一滴泪!不能!

  许梓岳的目光在母亲强忍悲痛的脸上停留片刻,又缓缓移开,最终落在了虚空某处。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然后,他用尽全身力气,说出了那句比伤口更让他痛不欲生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:

  “娘…大姨…我跟蝉衣…成亲的日子…往后推推吧…”

  章淑芬和苏翠娥的心同时猛地一沉。

 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喉咙滚动,声音干涩得像破风箱:“等我…好一些…再说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后面那句更残忍的话,在舌尖滚了几滚,终究没能吐出来——如果…如果好不了…那就…算了吧。天之骄子跌入泥潭,他怎么能…怎么忍心把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明媚的姑娘,也拖进这片污浊绝望的泥沼里?光是想想那个画面,就让他痛得浑身发冷。他偷偷问过裘神医了,那“低于五成”的可能,像一把冰冷的锁,几乎锁死了他所有的希望。

继续阅读:第209章 无地自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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