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胡说!”章淑芬立刻打断他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这事你别操心!先顾好你自己!蝉衣那丫头主意大着呢,轮不到你替她做主!”她看向苏翠娥,眼神里是求助也是肯定。
苏翠娥立刻接话,语气斩钉截铁:“二柱,你姨说得对!蝉衣是我生的,我比谁都清楚!那丫头看着没心没肺,怕苦怕累,整天咋呼着要逍遥快活,可她心里头,重情重义,认准了的事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!她对你的心,深着呢!这事儿,得她自己拿主意!”她太了解女儿了,此刻若是退缩,那才不是苏蝉衣!
许梓岳闭上眼,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他怕再多看一眼母亲和大姨眼中的期盼,自己会彻底崩溃。“我…累了…想歇会儿…”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。
“好!好!你歇着!娘就在外面!别多想!什么都别想!”章淑芬心如刀绞,慌忙拉着苏翠娥退了出去。门关上的瞬间,她再也支撑不住,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苏翠娥身上,无声地痛哭起来,肩膀剧烈地耸动。
苏翠娥轻轻拍着章淑芬的背,自己的眼圈也红得厉害,但语气异常坚定:“淑芬,听我的,得告诉蝉衣!立刻!马上!二柱这孩子现在钻了牛角尖,他怕拖累蝉衣,等会儿见了面,指不定说出什么混账话来伤她的心!可这事,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!这是他们俩的劫,得两个人一起扛!蝉衣不来,二柱心里那点活气儿,怕是真的要熄了!”
章淑芬抬起泪眼婆娑的脸,看着苏翠娥眼中的决然,终于缓缓点了点头。是啊,儿子的心思她懂,可蝉衣…那也是个认死理的倔丫头啊!
消息像长了翅膀。没过多久,一阵急促得几乎要踏破门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“娘!姨!梓岳哥哥怎么样了?!他在哪儿?!让我进去!”人未到,声先至。苏蝉衣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,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,眼睛里满是惊惶和急切,发髻都有些散乱,显然是跑得太急。她身后跟着同样一脸焦急的苏佩兰和舒闲庭,再后面是匆匆赶回的许大锤,汉子铁塔般的身躯此刻也微微佝偻着,脸上是沉痛和疲惫。
苏蝉衣一把抓住章淑芬的手,那手冰凉,还在微微颤抖:“姨!快告诉我!裘神医怎么说?梓岳哥哥伤到哪里了?严不严重?!”一路上,她脑子里已经预演了无数种可能,最坏的那种让她手脚冰凉。
章淑芬看着眼前这张年轻鲜活却写满恐惧的脸,心如刀割。她拉着苏蝉衣的手,用了好大的力气,才把裘神医的诊断,一字一句,艰难地说了出来。说到“可能站不起来”时,她清晰地感觉到苏蝉衣的手猛地一缩,变得和她一样冰凉。
“……所以,蝉衣啊…”章淑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试探,“你跟二柱的亲事…咱们…咱们先往后推推?等他…好些了再说?”她甚至不敢看苏蝉衣的眼睛。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苏佩兰捂住了嘴,舒闲庭眉头紧锁,许大锤重重叹了口气。
然而,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,苏蝉衣猛地抬起头!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,刚才的惊惶和恐惧像潮水般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、燃烧着的坚定光芒!那光芒亮得惊人,仿佛能刺破所有阴霾!
“推?”苏蝉衣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,“为什么要推?!不但不推,还要提前!我要冲喜!明天就拜堂!我苏蝉衣,生是许梓岳的人,死是许梓岳的鬼!他躺一天,我伺候一天!他坐一辈子轮椅,我推他一辈子!想甩开我?门儿都没有!”她语速极快,像连珠炮一样,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铿锵作响。
说完,她根本不等众人反应,转身就朝着许梓岳的房门冲去!那气势,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过去!
“蝉衣!”苏翠娥想拦,却被章淑芬一把拉住。章淑芬看着苏蝉衣决绝的背影,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,但这次,那泪水里除了悲伤,竟奇迹般地掺进了一丝滚烫的希望。苏佩兰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章淑芬。
舒闲庭看着那扇被苏蝉衣毫不犹豫推开的房门,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眼神复杂地转向许大锤和国公爷那边:“叔,国公爷,万福县衙的事,接下来我来搭把手!二柱的担子,我先替他扛一阵!”这条咸鱼,此刻终于露出了属于舒家儿郎的锋利鳞甲。
房门被苏蝉衣“哐当”一声推开,又在她身后重重关上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。
屋里光线有些暗,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。许梓岳闭着眼躺在床上,听到那熟悉的、带着火气的脚步声逼近,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像濒死的蝶翼。他不敢睁眼,不敢看她。他知道她来了,带着他此刻最渴望也最害怕的炙热温度。
苏蝉衣几步冲到床边,二话不说,一屁股坐在床沿的矮凳上,伸手就紧紧握住了许梓岳放在被子外的手。那手冰凉,还有些无力地蜷缩着。她用自己的双手,用力地、近乎蛮横地包裹住它,想把自己的热量和力量都传递过去。
她没说话,就那么死死地攥着他的手,胸膛微微起伏,像是在压抑着什么。时间一点点流逝,空气里只有两人交错的、并不平稳的呼吸声。
最终,还是许梓岳先败下阵来。他受不了这无声的煎熬,更受不了掌心传来的、属于她的滚烫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。他缓缓睁开眼,对上了苏蝉衣近在咫尺的目光。
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,此刻红得像兔子,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——心疼、愤怒、委屈、还有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。他看到了自己苍白憔悴的倒影,也看到了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。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堤坝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蝉衣…”他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,声音沙哑破碎。
“你什么你!”苏蝉衣猛地打断他,声音带着哭腔,却凶巴巴的,“闭嘴!先吃饭!有力气了再说话!”她其实根本没带饭进来,就是不想听他说那些丧气话。
许梓岳被她吼得一怔,随即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。他避开她的目光,看向灰蒙蒙的帐顶,用尽全身力气,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、也凌迟了自己无数遍的话,声音低哑绝望,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“蝉衣…我…我可能…再也站不起来了…”这几个字重若千斤,砸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,“我们…我们的亲事…算了吧…我不能…不能拖累你…耽误你一辈子…”他说不下去了,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浓密的睫毛上瞬间挂上了细小的水珠。
预想中的哭泣、沉默,或者震惊的质问都没有到来。
下一秒,他只觉得脸颊一痛!
苏蝉衣竟然直接上手了!她不是温柔的抚摸,而是带着怒气的、狠狠地一捏!力道之大,让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红印。
“许!二!柱!”苏蝉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他的名字,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他心上,“你他妈给老娘听好了!”她俯下身,那张明艳的脸庞逼近他,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紧闭的眼睑,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,带着火药味:
“老娘十几岁就认识你!大好青春全耗在你身上了!陪你读书陪你熬夜陪你挨饿受冻!陪你熬过你爹娘反对!好不容易熬到你金榜题名熬到要成亲了!你现在跟我说‘算了’?!你凭什么?!啊?!凭你瘫了?凭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?!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高,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哭腔,却又充满了泼辣的生命力:
“我告诉你许梓岳!你做梦!门儿都没有!窗缝儿我都给你钉死!”
“只有我苏蝉衣!只有老娘我!才有资格说这段感情要不要继续!要不要结束!”
“你想当负心汉?想撇下我自个儿在烂泥坑里打滚儿装圣人?我呸!想得美!”
“我苏蝉衣认准的人,是瘫了还是瘸了,是状元还是乞丐,那都是我的!我的男人!轮不到你自作主张说不要就不要!”
她越说越激动,眼泪终于控制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砸在许梓岳的手背上,烫得他心尖一颤。可她的眼神,却亮得惊人,像燃烧的火焰,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和不顾一切的决绝:
“不就是站不起来吗?裘神医说了‘可能’!那就是还有希望!就算…就算真没那五成运气…”她吸了吸鼻子,带着浓重的鼻音,语气却斩钉截铁,掷地有声:
“老娘推你!背你!扛着你!照样走遍万水千山!照样活出个人样来!”
“想甩开我?除非我苏蝉衣死了!”
“你再说一句‘算了’,信不信我现在就揍得你满地找牙!让你连‘瘫’都瘫不踏实!”
这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怒骂和宣言,像一道道惊雷,狠狠劈在许梓岳混沌绝望的心湖上!那强撑的、自毁的、想要推开她的壁垒,在她这滚烫的、不讲理的、带着泪水的火焰面前,轰然倒塌!
他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她泪流满面却凶悍无比的脸,是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、写满了“你休想逃”的眼睛。所有的委屈、不甘、恐惧,还有那被强行压抑的爱意和渴望,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!
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,他反手用尽此刻最大的力气,死死地、颤抖地回握住了苏蝉衣的手,仿佛那是他沉溺前抓住的唯一浮木,是刺破无尽黑暗的唯一光芒。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。
苏蝉衣看着他终于崩溃痛哭的模样,看着他终于不再逃避、紧紧回握的手,心头那股强撑的凶狠劲儿稍稍一松,鼻子一酸,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。但她没有退缩,反而握得更紧,用带着哭腔却依旧凶巴巴的语气,恶狠狠地补了一句:
“哭!哭什么哭!许二柱,你给我记住了!这辈子,你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死人!想跑?下辈子都别想!”
两双紧紧交握的手,一个苍白无力,一个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道。一个躺在床上泪流满面,一个坐在床边凶悍落泪。绝望的深渊里,那名为“情义”的藤蔓,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,疯狂地向上攀爬,试图抓住那一线生机。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棂,艰难地挤进一丝暖意,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,微弱,却固执地亮着。
许梓岳躺在床上,那床硬得像块冰,硌得他浑身骨头缝都疼,可这疼,远不及心口那把钝刀子来回锯的万分之一。
他看着坐在床边的苏蝉衣,那张明媚鲜活的脸,此刻写满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持。她就像他灰暗世界里最后一束光,刺得他眼睛生疼,心更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。
他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带着浓重的药味和绝望,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地坠进肺里。他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声音哑得像破锣:
“蝉衣…听我说…”
“我不想拖累你。”这几个字,像滚烫的烙铁从他喉咙里硬生生烫出来,“真的,你值得更好的人…顶天立地,能陪你走能陪你跳,能护你周全的男人…”
他顿了顿,巨大的悲哀几乎将他淹没,眼前一片模糊,但他死死忍住,不让那懦弱的液体流出来。他强迫自己看着她的眼睛,那里面清澈的倒影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不堪,更让他无地自容。
“我这情况…裘神医的话你也听见了…”他艰难地吞咽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“就算…就算老天爷开眼,阎王爷打盹儿,让我勉强能站起来了…往后也是个半废的!阴天下雨骨头缝里钻风,刮风下雪就得瘫炕上!我能给你啥承诺?啊?是让你推着我去看花灯,还是背着我上山摘果子?”
他越说越激动,胸口剧烈起伏,牵扯到后背的伤,疼得他眼前一黑,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。但他不管,他必须把最坏最不堪的未来撕开给她看!他得让她死心!
“所以…所以咱们的亲事…”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,每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,“算…算了吧!就算我们现在成了婚,我许二柱也绝不是那拖累媳妇的王八蛋!我放你走!更何况现在还没成婚…你…你干干净净的,还有大好的前程…”
“没成婚”三个字刚落下,他强撑的那点力气瞬间被抽干。眼泪,那该死的、懦弱的眼泪,终于像决堤的洪水,再也控制不住,汹涌地冲出眼眶,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疯狂滚落,砸在枕头上,晕开一片深色的绝望。
他不想哭的!一点都不想!他恨透了这软弱的眼泪!可心太痛了,痛得他浑身都在发抖,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。
“许二柱!你放他娘的什么狗臭屁!”
苏蝉衣“腾”地一下站起来,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她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,眼睛瞪得溜圆,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,那火苗几乎要喷出来烧死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混蛋!
她两步跨到床边,居高临下地瞪着床上那个泪流满面的男人,声音又尖又利,穿透力极强,震得窗棂子都嗡嗡响:
“没成婚怎么了?!没成婚你许二柱就不是我男人了?!老娘告诉你,你从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亲我的那天起,你就烙上我苏蝉衣的印了!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死人!想赖账?门都没有!窗户缝儿我都给你糊死!”
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,指着许梓岳的鼻子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:
“什么叫‘可能站不起来’?啊?裘神医说的是‘可能’!不是‘一定’!你他娘的耳朵塞驴毛了?!”
“你忘了你生下来是啥熊样了?啊?!”她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,“跟个小猫崽似的,哭都哭不响!村里的赤脚大夫,还有那些嚼舌根的老娘们,哪个不说你活不过十岁?!结果呢?!你不但活蹦乱跳地活过了十岁,你还他娘的考上了状元!万福县开天辟地头一个状元郎!你许二柱的命,硬着呢!阎王爷见了你都嫌硌牙!”
她越说越气,看着许梓岳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,一股邪火直冲脑门。她猛地俯下身,不是温柔的抚摸,而是带着惩罚性的,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嘴上!力道不重,但那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“我警告你许二柱!再敢说这些没卵用的怂话,老娘真打烂你这张破嘴!”
苏蝉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,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,“比我好的人?在哪呢?你指给我看看!这天上地下,四海八荒,还有谁能比你许梓岳更合我苏蝉衣的心意?老娘就认准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