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——苏翠娥你给脸不要脸是吧！”许文强板着脸，拿出家中老大的威严，想要吓唬苏翠娥一下。
柴刀寒光闪过许文强喉结时，檐下麻雀扑棱棱惊飞一片。屠管家拇指抹过刀刃，刀柄缠着浸透血渍的布条在日头底下泛着乌光："老子在雁门关砍的蛮子脑袋，串起来能绕你们村三圈。"
许木达裤裆洇开深色水痕，扑通跪在碎石地上。许文强两腿间漫开可疑的水渍，翻着白眼往老四背上瘫。老族长拐杖杵得青石板咚咚响："丢人现眼的东西！还不快拖走！"
"苏娘子。"屠管家甩去刀背上的唾沫星子，腰间铜牌撞得叮当响，"咱们弟兄在死人堆里睡过觉的，最见不得腌臜货色。"他靴尖踢了踢地上尿渍，十几个壮汉齐刷刷往院墙根站成两排。
苏翠娥攥着围裙角的手沁出汗来。她瞧见屠管家虎口厚茧比铁匠还深，忽然想起前日浆洗棉衣时摸到领口暗绣的狼头纹——那是北境边军的记号。
日头爬上柳梢时，祠堂天井里架起三口铁锅。章淑芬蹲在井台边刷洗猪大骨，腥气引来七八只野猫在墙头打转。胡半夏抡着斧头劈柴，火星子溅到许丙寅刚挑来的粪桶边，臊得他直跳脚。
"排骨要过滚水去血沫。"苏翠娥往灶膛塞了把干艾草，青烟裹着米香漫过院墙。两袋精白面倒进柏木盆里，发酵好的面团鼓得像怀胎六月的妇人肚皮。
屠管家抱着酒坛子跨进灶房时，正撞见许佩兰踮脚往蒸笼里码酱肉包。小丫头鼻尖沾着面粉，脆生生道："叔，这屉给您多塞了三个肉丸。"十几个军汉哄笑着往条凳上坐，粗陶碗磕得桌沿砰砰响。
"大骨汤熬出油花再下酸菜。"苏翠娥舀起一勺奶白汤汁，转身撞上屠管家探过来的酒碗。许蝉衣机灵地捧来海碗："娘说晌午要赶工，让叔留着晚上喝。"
日头偏西时，祠堂青石板上摆开十二张八仙桌。麻辣豆腐泼上热油滋啦作响，河虾在铁锅里蜷成金红的弯月。章淑芬挎着竹篮挨桌分糖蒜，瞧见许庚辰蹲在墙角啃包子，抬脚踢他屁股："还不快给军爷们添饭！"
二十斤肥膘肉炼出的油渣，混着香菇白菜包了整整三笼屉。屠管家嚼着酥脆的鱼贴饼，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："给娃们的饴糖。"许辛酉捧着《千字文》缩在廊柱后，眼睛盯着糖块直咽口水。
老族长颤巍巍举着酒碗过来时，屠管家正在教许丙寅耍刀花。少年握着柴刀的手直打颤，刀背在夕阳下划出银亮的弧线。
"明日要往县里送三百套棉甲。"屠管家抹去络腮胡上的油星，铜铃眼扫过收拾碗筷的妇人们，"手脚麻利的，工钱再加三成。"
苏翠娥数着剩下的二十斤猪肉，忽然听见许佩兰在灶房惊呼。小丫头举着汤勺，锅里浮着个雕狼头的铜扣——准是哪个军爷添柴时落下的。她摸着铜扣边缘的豁口，想起北境传来的战报，默默把铜扣塞进装针线的笸箩里。
暮色漫过村口老槐树时，十几个壮汉打着火把往镇上赶。屠管家马鞍旁挂着油纸包，里头裹着苏翠娥特意留的酱肉包。许大锤蹲在铁匠铺门前磨镰刀，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，像极了北疆夜空的星子。
……
许蝉衣跨过门槛，鞋尖沾的泥点子都透着欢快。屠管家解下腰间牛皮袋，叮叮当当倒出七八颗琥珀色糖块："镇上新开的南货铺子买的，说是岭南来的椰子糖。"
小丫头手指头绞着衣角，眼睛黏在琉璃纸包着的糖块上："上回三哥在货郎担买的麦芽糖，还没这个透亮......"话没说完又赶紧捂住嘴，生怕露了馋相。
"接着！"屠管家把糖块往她手心一扣，"跟你娘说，这是给咱们小管事的酬劳。"许蝉衣捧着糖一溜烟跑进灶房，辫梢系的红头绳在日头底下晃成两朵火苗。
苏翠娥掀开糖纸时，甜香混着椰奶味扑鼻而来。她指尖捏着糖块犹豫半晌，终究抵不过女儿眼巴巴的神情："给你佩兰姐留三块，二柱下学回来给一块。"转身从梁上取下晒好的肉松，"劳烦屠管家捎给爷佐粥。"
正屋八仙桌上，青花海碗盛着油亮亮的红烧肉。屠管家拍开酒坛泥封，浓烈酒香惊得老族长连打三个喷嚏。许庚辰提着锡壶挨个斟酒，后脖颈被许丙寅盯得发烫——那小子正扒着厨房门框咽口水。
"上回送去的萝卜干，爷就着吃了两碗粟米粥。"屠管家夹起块酱排骨，骨头缝里还嵌着梅干菜，"苏娘子这手艺，到县里开酒楼都使得。"
院墙根蹲着啃骨头的黑狗忽然支棱起耳朵，许丙寅趁机溜进来抓了把花生米。苏翠娥抄起锅铲作势要打："没见着堂屋坐的都是贵人？滚去后头吃你的白菜粉条！"
章淑芬抿着嘴笑，往许佩兰碗里夹了只河虾："你娘这是怕你哥丢人现眼。"灶台上煨着的骨头汤咕嘟嘟冒泡，许蝉衣偷偷把糖纸展平夹进《三字经》里——三哥说这种琉璃纸能换三个铜板。
酒过三巡，屠管家解下钱袋拍在桌上："棉甲要得急，每套再加五文工钱。"老村长筷子上的豆腐啪嗒掉进汤碗，溅起的汁水沾在胡须上："加...加这么多？"
"北境要入冬了。"屠管家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，"弟兄们冻掉手指头，还怎么握刀？"许庚辰添酒的手一抖，酒液在桌面洇出个圆印子，像极了边关冷月。
西厢房里，许佩兰就着油灯描药名。窗纸突然被戳了个洞，许丙寅塞进来半块酱肉包："趁热吃，娘在收拾碗筷呢。"油星子在草纸上晕开，混着墨迹成了朵梅花。
子夜时分，屠管家马鞍旁多了个蓝布包袱。苏翠娥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钱串，听见许辛酉在里屋背"天地玄黄"，忽然想起该给二柱裁件厚棉袄——铁匠铺子火星子溅的，那孩子的袖口都烧出洞了。
村口老槐树下，十几个黑影翻身上马。屠管家嚼着最后一块萝卜干，咸香里透着淡淡的辣。许大锤的铁匠铺还亮着火光，风箱声混着打铁声，和着更夫梆子响了三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