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梓岳像是被这句话点中了要害,肩膀垮了下来,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所以啊!我可不就得紧着在意蝉衣吗?她要是也走了,我……”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,但那份浓烈的不舍和不安几乎要溢出来。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,眼睛突然一亮,凑到母亲跟前:“娘!要不……要不您和爹去跟大姨商量商量?看能不能……能不能让我和蝉衣的婚事提前办了?”
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绝妙,语气都带上了急切:“成了亲,蝉衣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儿了!她自然就能留在京城陪我!我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,你们在老家也就不用总惦记着我一个人了,多好!”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、避免和苏蝉衣长久分离的唯一办法。他心里藏着一份隐秘的恐慌,总觉得这段感情不够牢靠——不是怕自己变心,而是怕那个古灵精怪、心有大志的未来小媳妇儿。他总觉得苏蝉衣待他,似乎少了那么点他期待的热烈,总担心她会被别的什么人、或者被外面更大的世界给拐跑了。
“呸!臭小子,你想得倒美!”章淑芬一听,立刻叉腰瞪眼,毫不客气地戳破儿子的幻想,“这事儿我可张不开这个口!没脸提!蝉衣那丫头,还有她那个能干得不得了的娘佩兰,她们娘俩都是有主见、要干大事的人!蝉衣的路还长着呢,怎么可能为了你、为了儿女情长就停下脚步,困在这京城后宅里?”
她看着儿子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,语气严肃起来,带着少有的郑重:“儿子,你有这种要把她拴在身边的想法,娘就觉得,你还不够格当蝉衣的夫君,这想法不对!娘是个粗人,说不出什么大道理,可娘明白一个理儿:女人要是想往外闯,想去看看外头的天高地阔,那当男人的,就该在背后撑着、护着、支持着!而不是想着法儿把她绑在身边,折断她的翅膀!那不成器!”
在她心里,蝉衣不仅仅是她看重的未来儿媳,更是她打心眼里喜欢、当成女儿疼的孩子,甚至可以说是她心底深处,那个曾经渴望却未能实现的、勇敢追梦的自己。
许梓岳完全没料到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,一时愣住了。震惊之余,一股委屈又涌了上来,他耷拉着脑袋,声音闷闷的:“那……那你们就不怕……不怕你们这未来儿媳妇儿,真跑了吗?跑得远远的,再也不回来了?”
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大锤这时走上前,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,声音沉稳有力:“我们不怕!你爹娘信得过蝉衣那孩子,也信得过我们老许家的眼光!只要你小子好好当差,堂堂正正做人,真心实意待她,蝉衣就一定是咱们老许家的儿媳妇,跑不了!”
话锋一转,许大锤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,眼神锐利地盯着儿子:“倒是你,小子!爹娘走后,你一个人在京城当官,花花世界迷人眼,你可得给我守住了!要讲德行!那些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、歪门邪道,想都别想沾!要是因为你自个儿不检点、起了歪心思,让蝉衣寒了心不要你了,别说蝉衣,我和你娘第一个饶不了你,非打断你的腿不可!”
他看着眼前年轻俊朗、前途正好的儿子,尤其是儿子那张招人的俊俏模样,心里头那股担忧怎么也压不下去。儿子毕竟年轻,一个人在这繁华京城,诱惑实在太多,他这个当爹的,怎么能完全放心?
许家花厅里,暖炉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许梓岳心头的寒意。他像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,哀怨的目光在亲爹许大锤和亲娘章淑芬之间来回扫射,声音都带了点控诉的调调:“爹,娘!你们……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她跑了?”他口中的“她”,自然是那个即将远赴万里之外万福县的未婚妻,苏蝉衣。
章淑芬正悠闲地嗑着瓜子,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,吐掉瓜子壳,语气理所当然:“跑?为啥要担心?蝉衣那丫头多实诚,心眼透亮!她要真跑了……”她终于抬眼,目光精准地钉在儿子脸上,带着点嫌弃,“那指定是你小子哪里没做好,惹着人家了!可别赖我们头上。”她回乡养老的心早就飞了,谁也别想拦着。
许梓岳被亲娘噎得差点背过气去。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做最后的挣扎:“那……那我好好努力,保证不出岔子!你们在老家可得帮我看着点!”他凑近些,压低声音,带着点恳求,“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狂蜂浪蝶凑上去……爹娘,你们可得帮我赶一赶!一定得答应我!”他算是看明白了,提前成亲这事儿是彻底没戏了。爹娘这态度,分明是早就商量好了,今天纯粹就是来通知他这个“可怜虫”的。
章淑芬放下瓜子,拿起帕子擦了擦手,看着儿子,语重心长,眼神里却带着点促狭的笑意:“儿啊,你这么想可就小心眼了。咱们蝉衣是那等朝三暮四的人吗?再说了,优秀的姑娘身边有几个追求者,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儿?你得学着接受。”她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补充,“然后呢,加倍努力,把蝉衣的心牢牢拴住才是正经!这都受不了,往后可有你受的哟!”
许梓岳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,上不去下不来。这真是他亲娘吗?不!这分明是他未来媳妇的亲娘!明明是在自己家,他却硬生生品出了一股入赘女婿的憋屈感!这滋味……谁懂啊?!
许大锤看儿子实在蔫得可怜,咳了一声,拍了拍儿子的肩膀,试图安慰:“梓岳啊,你娘说得在理。男子汉大丈夫,心胸要放宽些……”
许梓岳只觉得这安慰像隔靴搔痒,他无力地摆摆手,声音都透着疲惫:“爹,娘,儿子还有公务要处理,先回房了。您二位……请自便吧。”惹不起,他还躲不起吗?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让他心塞的花厅。
回到自己清冷的书房,许梓岳坐在书案前,铺开信纸,提起笔,那笔尖却悬在半空,迟迟落不下去。满腔的思念、担忧和不被理解的委屈涌上心头,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。他蘸饱了墨,提笔写下:“蝉衣吾爱,见字如晤……”千言万语,尽在笔端流淌。难过的人,从来不止他一个。
国公府西边的暖阁里,气氛同样有些凝滞。舒闲庭比许梓岳晚一天得到苏佩兰也要离京的消息,此刻他正坐在苏佩兰对面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。他看着眼前清丽沉静的未婚妻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:媳妇儿要走了,媳妇儿不要我了,怎么办?怎么办?!
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了红,眼神湿漉漉的,像只被抛弃的大狗,欲言又止地看着苏佩兰,那神情跟苏佩兰家里受了委屈的小弟简直一模一样。
苏佩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轻声问道:“你……是不是想哭?”
舒闲庭猛地吸了下鼻子,强忍着那股酸涩,声音闷闷的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:“不是想哭……就是,心里有点难过。”他猛地抬起头,眼神瞬间变得坚定无比,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,“佩兰,你等我!我这就回去跟家里商量!我要跟你一起去!”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像野草般疯长。他是家中行三,上头有两位顶门立户的兄长,下有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,父母膝下承欢不缺他一个。他出去游历几年,既能陪伴心上人,又能增长见闻,简直是一举两得!
他越想越觉得可行,语速都加快了几分:“真的!佩兰,你信我!向书(他给自己起的字)在京城也能好好读书!等到咱们婚期定了,我自会快马加鞭赶回来!绝不耽误!”
苏佩兰看着他瞬间从沮丧到充满斗志的样子,心中不是没有感动。这个平日里有些懒散、万事不上心的国公府三公子,为了她,竟能生出如此决心。她放缓了声音,带着理性的考量:“向书,你的心意我明白。只是我回到万福县,也不会一直待在那里。我和妹妹蝉衣,打算四处走走看看。你跟着我们……恐怕多有不便。”
“这有什么不便的!”舒闲庭立刻反驳,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保护欲,“你们两个姑娘家,出门在外多危险?有我跟在身边就不一样了!梓岳兄以前总说我缺乏历练,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,这不正是历练的好机会?”他往前凑了凑,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苏佩兰,带着点讨好的意味,声音也放软了,“我保证不会耽误读书!真的!你就带上我,好不好?”他甚至下意识地放低了姿态,像在请求一个珍贵的允诺。
他并非盲目自信。论才学,他或许比不上许梓岳那种状元之才,但也绝不会逊于伍庆和之流。从前只是没什么追求,也懒得去揣摩迎合主考官的喜好。可现在不同了!为了能让未来的妻子以他为荣,他早已下定决心,心态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他敢许下这样的承诺,就一定能做到!
苏佩兰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恳求,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她想了想,谨慎地道:“你先回去跟伯父伯母商量妥当。我也需禀明爹娘。”她心里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,猜想舒家这样的门第,恐怕很难同意儿子跟着未婚妻远行,甚至……这门亲事都可能因此生变。
“好!一言为定!”舒闲庭像是怕她反悔,立刻应下,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,“只要我爹娘不反对,你就不能再拦着我!至于国公爷和夫人那边……你不用担心!我去说!”他挺直了腰板,语气里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自信和底气。这份底气,来源于家庭给予他的、足够的爱和包容。
看着他瞬间阴转晴的脸庞,苏佩兰也被他的情绪感染。
“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?我……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。”苏佩兰接过未婚夫舒闲庭递来的精致小盒,脸颊微红,心里涌起一阵不好意思。她一直觉得,两个人相处,感情要相互付出才能长久。可眼下看来,明显是闲庭为她做得更多、想得更周全。
舒闲庭看着她有些局促的样子,温和地笑了:“你不用特意给我准备什么,这些是我该做的。”他顿了顿,想起父亲和哥哥们收到妻子亲手做的物件时那副得意炫耀的模样,心里也有了期待。他没亲身经历过,可“没吃过猪肉,也见过猪跑”,于是很直接地给了提示:“若你得空的时候,能亲手给我绣个手帕,或者缝个香囊,我就非常开心了。”
苏佩兰一听,眼睛亮了亮。这个她能办到!虽然妹妹苏蝉衣的绣工在京城闺秀里都算出挑,自己比不上,但用心做个小物件还是可以的。她立刻点头,语气真诚:“当然可以!你喜欢什么图案?只是……我的手艺可能不如蝉衣,你可别嫌弃。”她心里盘算着,或许可以多做几个香囊,再配上自己精心调制的香料送给他,这样心意更足。
“只要是你做的,什么图案都好。”舒闲庭的笑容瞬间放大,带着点傻气,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佩兰为他缝制的香囊,那份纯粹的喜悦藏都藏不住,“我怎么会嫌弃?我只是……只是羡慕爹和哥哥们都有罢了。”想到自己很快也能拥有未婚妻亲手做的物件,那份满足感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。
看着他这副憨厚又满足的模样,苏佩兰也不由自主地笑开了。曾经,她看着妹妹苏蝉衣和许梓岳之间的情意绵绵,心中不无羡慕。而现在,看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子,那份被珍视、被期待的感觉,暖暖地充盈在心间。原来,她苏佩兰也能拥有这样真挚的情感。
舒闲庭要随同未来的岳父岳母——国公爷和苏翠娥夫人一同前往万福县的消息,在舒家非但没有引起任何反对,反而让舒夫人格外重视。没过几日,舒夫人就亲自登门拜访了国公府。
花厅里,茶香袅袅。舒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,恭敬地递给苏翠娥:“夫人,您快看看。这是我连夜整理出来的,闲庭随行需要备下的东西。您瞧瞧,可还有什么遗漏?或者哪里需要添补的,您尽管说。”
苏翠娥接过那长长的单子,只扫了几眼,心里就暗暗咋舌。这哪里像是一个年轻公子哥出门该备的行李?这排场、这细致程度,简直像是筹备一份体面的嫁妆!舒家这架势,倒像是要把儿子“嫁”过来似的。
“闲庭这孩子,只是随行过去帮忙历练,一个人也用不了这许多东西吧?”苏翠娥斟酌着开口,语气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,“再说,宅子的事也不必特意破费……”她本想说让未来女婿住在国公府在万福县的宅邸就好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自家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苏蝉衣,虽说姐妹情深,到底男女有别,还是让舒家自己置办住处更妥当些。况且,以舒家的财力,在万福县置办一座像样的宅院,花费恐怕还抵不上京城半间铺子的租金。
“不多不多!一点都不多!”舒夫人连连摆手,脸上洋溢着热忱和坚持,“夫人您这话就见外了。他一个大男人家,出门在外,方方面面都该准备齐全了,这样才能好好照顾佩兰不是?再说了,”舒夫人话锋一转,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骄傲,“咱们佩兰这么出挑的好姑娘,满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!她愿意选我们家闲庭,那是闲庭天大的福分。我们做爹娘的,自然要替他多想着点,方方面面都得支应起来,才不委屈了佩兰!”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句句发自肺腑。
自从儿子舒闲庭对苏佩兰情根深种,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。以往读书总带着几分懒散,如今被父亲和兄长考校功课时,竟能对答如流,长进之大让全家都惊喜。更明显的是,这孩子如今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练拳强身,不过短短数月,个头都蹿高了小半个拳头!这一切变化,在舒夫人看来,都是因为苏佩兰带来的福气。这个未来儿媳妇是旺儿子的!就冲这一点,舒家上下都心甘情愿地支持她、为她付出。
苏翠娥听了这掏心窝子的话,心里暖暖的,也忍不住打趣道:“好姐姐,你这当娘的,当真舍得让儿子跟着我们千里迢迢去那万福县?这一去,怕是要好些年头呢。”
“哎哟,我的好夫人呐,您这话才真叫见外!”舒夫人拍着苏翠娥的手背,笑容爽朗,“一个女婿半个儿,闲庭跟着您二位国公爷和夫人,那是去长见识、学本事的,我有什么舍不得?高兴还来不及呢!佩兰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,闲庭作为她的未婚夫婿,不支持她、不帮衬她,那像什么话?”她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,“不怕您笑话,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,说什么也得跟着你们一起去万福县,跟着佩兰干一番事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