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 开解
虾羡鱼2025-07-29 17:445,108

  苏翠娥的怀抱温暖而坚定,带着一种母亲般的、强大的庇护力量。

  许黑娃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,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灼伤。她枯瘦的双手悬在半空,剧烈地颤抖着,带着长期被虐待后的本能恐惧和无所适从。她像一只在风雪中冻僵太久的小鸟,骤然被放入温软的掌心,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惊惶。

  苏翠娥没有松开,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,一只手在她瘦得硌人的脊背上,一下下,轻柔而坚定地拍抚着。

  这无声的抚慰,如同涓涓暖流,终于一点点融化了许黑娃心头的坚冰。那剧烈颤抖的双手,慢慢地、试探性地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,轻轻地、轻轻地回抱住了苏翠娥的后背。

  那不是一个有力的拥抱,更像是一种怯生生的触碰和依恋。她的手指蜷缩着,指尖冰凉,轻轻搭在苏翠娥华贵的衣料上。她把脸深深埋进苏翠娥的颈窝,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那片温热的肌肤,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、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。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,细碎而破碎,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。

  暖阁里一片寂静。只有女孩压抑的啜泣声,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回荡。

  章淑芬别过脸去,用力抹了把眼睛。苏佩兰早已泪流满面。连苏蝉衣,也默默咬住了下唇,眼神复杂地看着母亲怀里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。

  许久,许黑娃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只剩下微微的抽噎。她依旧紧紧抓着苏翠娥的衣襟,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。她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苏翠娥近在咫尺的、写满了怜惜和坚定的脸,用尽全身力气,再次清晰地、一字一顿地说:

  “夫人…我…我愿意上堂指证。”

  许林艺和许黑娃被苏佩兰、苏蝉衣姐妹紧紧搂在怀里。那怀抱温暖、柔软,带着少女干净的馨香,像两张密实的网,兜住了她们摇摇欲坠的魂魄和满身的伤。这无声的包裹,比任何安慰的话都更有力量。

  许黑娃的身体先是僵硬,像一块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的石头。然后,那坚硬的壳子,在暖意里一点点裂开缝隙。她十三岁的人生,挨鞭子时没哭过,伤口溃烂生蛆时没哭过,被麻员外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时,也只是死死咬着烂掉的嘴唇。可此刻,在这样安全、这样温柔的怀抱里,那些强撑了太久的硬气轰然倒塌。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来,汹涌得止不住。她先是压抑地抽噎,肩膀小幅度地耸动,像受伤的小兽呜咽,渐渐地,那呜咽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。她把脸深深埋进苏佩兰的颈窝,哭得撕心裂肺,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恐惧、屈辱和绝望,都随着眼泪冲刷干净。

  她哭自己被迫早熟,哭自己没资格当个孩子,哭那些暗无天日里看不到头的绝望。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啊!

  “好孩子,不哭了!不哭了!”苏翠娥看得心都揪起来,眼眶也跟着发酸。她伸出手,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许黑娃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,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疼惜,“苦都吃尽了,往后啊,全是甜日子了。”

  许黑娃哭得直打嗝,好半晌才勉强止住汹涌的泪意。她抬起红肿得像桃核的眼睛,看向苏翠娥,那目光里除了感激,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豁出去的勇气:“夫人。我,我随时都能上堂做证,指证那些畜生!还有。还有春桃姐姐她们,她们在花楼里,也偷偷照顾我,省下吃的给我,帮我挡过打。要不是她们,我早就死了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恳求,“夫人,她们。她们也能有良籍吗?我知道这要求过分,可能惹您厌烦。可,可我还是想替她们问问。”

  她说完,立刻低下头,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,等待可能的斥责。

  苏翠娥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伸手,替许黑娃将额前被泪水黏住的乱发仔细拢到耳后,动作依旧温和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:“黑娃,你的心是好的。可有些事,没那么简单。那些被父母亲手卖进去的,被丈夫当货物抵债送进去的,就算现在给了她们良籍,放她们回家,等着她们的是什么?是再被卖一次!那火坑,她们跳出来一次,可能转眼又被推回去。所以,我不能答应你,让所有人都恢复良籍回家。”

  许黑娃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,蒙上一层浓重的悲哀。是啊,活着怎么就这么难?逃出虎口,家却可能是另一个狼窝。“那。那她们怎么办?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
  “别怕,”苏翠娥拍拍她的手背,语气坚定起来,“我会让人把她们都买下来。有病的,先请大夫好好治;没病的,先去我名下的庄子上干活,靠自己的双手挣口饭吃,养活自己。若真有人铁了心想回家,我会派人仔细查访过那‘家’到底是不是个去处,若实在不行,我也不会硬拦着,给足盘缠,放她们走。”她太明白“家”这个字对某些人来说,是深入骨髓的执念,哪怕那是个火坑。

  “姐,你别问了,”许林艺在一旁轻轻扯了扯许黑娃的袖子,声音带着恳求,“夫人是活菩萨转世,她一定会给姐妹们安排好活路的。咱们。咱们不能再给夫人添乱了。”她年纪虽小,却更早地尝尽了人情冷暖,知道有些界限不能碰。

  许黑娃猛地回过神,脸上浮起羞愧的红晕,慌忙道:“夫人,对不起!是我失礼了,我。我太贪心了!”

  “傻孩子,这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。”苏翠娥笑了,那笑容温暖又包容,“心里想着报答对你好的人,想着拉一把还在苦海里挣扎的人,这是顶好的心肠!人若没了这点心肠,跟畜生有什么区别?有些畜生还知道护崽报恩呢。”她看着许黑娃清澈却过早被苦难磨砺过的眼睛,真心希望这份历经磨难仍未熄灭的善良,能一直护着她走下去。

  许梓岳这把新官上任的火,烧得整个县衙都冒了烟。借着国公府的势,他雷厉风行,直接拿整个县的风月行当开刀。他的目标直指买卖人口这条毒藤的根,可这藤蔓盘根错节,牵扯着无数人的钱袋子,甚至与某些律法的模糊地带纠缠不清。一口咬下去,崩掉的可能是他自己的牙。

  他只能退一步,先从最触目惊心的地方下手:所有花楼,但凡有未及笄的小姑娘在接客,立即查封!抓人!整顿!

  这一查,果然揪出背后盘踞的大鱼——其中一个花楼的幕后老板,是京城某位三品大员的远房侄孙。消息传回京城,那大员眼皮都没眨一下,直接一封快信送到县衙,大意是:此等败类,竟敢打着下官旗号作恶,请许大人从严惩办,不必顾忌!人,即刻押送过去!

  国公府的招牌,比尚方宝剑还好使。原本可能旷日持久的拉锯,几天之内尘埃落定。所有涉案女子的户籍文书,也一并被整理好,送到了国公府苏翠娥的案头。

  整个县都震动了。老百姓们奔走相告:新来的县太爷,不一样!有硬邦邦的靠山,有霹雳般的手段!县衙门口喊冤的、递状子的,排起了长龙,诉不尽多年的委屈,求一个姗姗来迟的公道。

  许梓岳彻底忙成了陀螺。审案、查证、安抚苦主、部署抓捕。他干脆卷了铺盖,直接睡在了县衙后堂的硬板床上。苏蝉衣心疼夫君,也只能隔上三四天,提着食盒去县衙匆匆见一面。常常是她话还没说上几句,许梓岳又被衙役叫走了。连许大锤这个当爹的,也十天半月见不着儿子一面。

  章淑芬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儿子,跑来找苏翠娥“诉苦”。她嘴上唉声叹气,脸上的笑却怎么都藏不住:“你说说我家那个傻小子!这哪是回老家做官?这简直是卖给县衙了!十天半个月不沾家,我这个当娘的想见他,还得去衙门里排队!你看他瘦的,下巴都尖了!”

  苏翠娥正低头绣着一个香囊,闻言抬头,毫不客气地戳穿她:“得了吧你!嘴上抱怨,心里头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!当我瞧不出来?梓岳这孩子,是真出息了!敢干事,不怕事,就冲这一点,比多少官油子强百倍!熬过这阵子,等中秋过后理顺了,自然就好了。”

  “嘿嘿,”章淑芬被说中心事,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随即又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,“自豪是真自豪,可心疼也是真疼啊。你是没看见,他那官袍穿在身上都晃荡了!每次跟我说话,手里那卷宗就没放下过,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案卷上。都怪前面那个挨千刀的狗县令!造了多少孽,留了多少烂摊子给我儿子收拾!”

  “梓岳是块好料子,你这当娘的,就擎等着享福吧。”苏翠娥放下针线,话锋一转,“你来得正好,我正愁着呢。二喜那边。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,待会儿她带孩子过来,你帮我一起问问,开解开解她。”

  章淑芬脸上的笑容收了收,小心地问:“咋?你又变卦,不想让她带走慧慧和紫涵了?”她顿了顿,觉得这话不太妥,又赶紧找补,“姐,我帮你说话没问题,可咱得摸着良心讲句实在话,硬生生把孩子从娘怀里夺走,这事儿。本身就挺作孽的。当然,我要是你,我也舍不得放手,手心手背都是肉,怎么选都难。”

  说完,她心里有点打鼓,这事关人家亲孙子孙女,她一个外人插嘴,确实不太合适。

  苏翠娥摆摆手,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困惑:“你想岔了。不是我舍不得孩子,现在是二喜自己,她想把孩子留下来给我!”她眉头紧锁,“她明明舍不得,抱着孩子睡觉都偷偷掉眼泪,可偏偏咬死了说要把孩子留给我。你说奇怪不奇怪?我琢磨着,是不是谁在她耳朵边说了什么,让她心里有了疙瘩?”

  “哎哟我的姐!”章淑芬一听,拍了下大腿,“那你倒是直接问啊!这人跟人之间,长着嘴不就是用来说话、解开疙瘩的吗?你憋着不问,她憋着不说,这误会不就雪球似的越滚越大?最后伤的不还是你们娘俩的情分,苦的不还是孩子?”

  “我哪能不问?”苏翠娥苦笑更浓,“旁敲侧击问了好几回了。可这孩子啊,性子犟起来跟头小牛似的!她要是不想开口,能把嘴闭得比蚌壳还紧,撬都撬不开。所以我才让你来,帮着一起劝劝,开个口子也好。二喜心善,肯定是听了什么戳心窝子的话,钻了牛角尖了。”

  章淑芬松了口气:“原来是这样!我就说嘛!二喜那孩子最是明白事理,也最疼孩子。行!待会儿咱俩一起好好问问她,把话摊开来说亮堂了!她指定是心里头有委屈,又怕说出来让你为难!”

  正说着话,顾二喜一手牵着慧慧,一手抱着紫涵,低着头走了进来。她一眼看见章淑芬也在,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,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,嘴唇抿得紧紧的。

  “慧慧,紫涵!快过来,让奶奶看看!”苏翠娥立刻扬起笑容,张开手招呼两个孩子。

  章淑芬何等精明,立刻捕捉到顾二喜那一瞬间的僵硬和不自在。她赶紧笑着解释:“二喜啊,章姨今儿可是凑巧来的!跟你婆婆唠唠嗑,说说我家那不着家的傻小子。可不是你婆婆特意叫我来当说客的哟!”她语气轻松,带着点调侃,“正好,你家臭蛋刚才还念叨着要找慧慧、紫涵,还有欢欢、小狗娃他们玩呢,快让孩子们去园子里撒欢儿吧!”

  顾二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笑容还没展开,眼圈先红了。她看着苏翠娥,又看看章淑芬,那强撑的镇定摇摇欲坠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章姨。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。我这些天心里乱糟糟的,像塞了一团乱麻,理也理不清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决绝的哭腔,“娘!要不。要不我还是不嫁了吧!”

  这话像一块巨石,猛地砸进平静的水面。

  苏翠娥和章淑芬都愣住了。

  “二喜!”苏翠娥心猛地一沉,立刻站起身,绕过桌子快步走到顾二喜面前,双手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,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,“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?!快坐下,慢慢说,别怕!跟娘说,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她拉着顾二喜在身边坐下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,“无论是嫁人还是不嫁,咱们都是为了过好日子,为了你自个儿舒心!只要是你的决定,娘都站你这边!天塌下来,娘给你顶着!”

  章淑芬也赶紧坐近了些,眼神里满是担忧:“是啊二喜,有啥事说出来,别憋在心里!你婆婆是真心疼你,我们俩都是盼着你好!”

  顾二喜被苏翠娥温暖的手握着,看着婆婆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关切,那堵在心口的堤坝终于彻底崩溃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砸在衣襟上,晕开深色的痕迹。

  “娘。”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,“慧慧和紫涵。是丙寅哥的骨血,是许家的根苗。是您的大孙子,大孙女啊!我。我要是真狠心把他们带走,我成什么人了?我太自私了!我。我这些天,夜夜都梦见丙寅哥!他就站在床前看着我,眼神冷冰冰的,一句话也不说。我知道,他在怪我!他在骂我!”她痛苦地闭上眼,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。

  “瞎说!”苏翠娥心疼地打断她,“丙寅要是在天有灵,只会盼着你过得好!盼着孩子跟着娘享福!他怎么会。”

  “不是的!娘!”顾二喜猛地睁开眼,泪水涟涟,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屈辱,“是我娘家人。他们。他们找到我了!”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,带着一种被扒光示众般的羞耻,“他们骂我!骂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!骂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生!他们说。说许家待我不薄,丙寅哥尸骨未寒,我就想着改嫁找下家,是不要脸!是给娘家蒙羞!给许家抹黑!”她越说越激动,语速快得惊人,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污言秽语一股脑倾倒出来。

  “他们还说。还说九全哥。说他长得像丙寅哥,是我。是我故意找的替身!是下贱!是不要脸!”她死死抓住苏翠娥的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眼神里是巨大的恐惧,“他们说。说我这样,会让丙寅哥在地下不得安宁!会让他。让他无法投胎转世!说他做鬼。做鬼都不会放过我!会来。会来掐死我啊!娘——!”最后一声,她几乎是凄厉地喊出来,整个人瘫软下去,伏在苏翠娥的膝上,哭得肝肠寸断,仿佛要把灵魂都哭出来。

 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,只有顾二喜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回荡。

继续阅读:第192章 上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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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来亲情比草贱,我改嫁了你哭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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