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辛酉蹲在墙根数蚂蚁,忽然抓起把沙土往天上扬:"那年爹给爷打的薄皮棺材,用的是我娘陪嫁的樟木箱......"沙粒子迷了许庚辰的眼,兄弟俩扭打着滚进猪食槽。
苏翠娥攥着锅铲的手暴起青筋:"许金水最爱说'饿死事小失节事大',那年他爹咽气前,是我掰开老人家的嘴灌米汤!"热油锅里爆开的茱萸呛得人睁不开眼,就像那年灶膛灰迷了许金波临终的眼。
屠忠用靴尖挑起许庚辰的下巴:"你爹在府城吃香喝辣那五年,你们啃的每口观音土他都门儿清!"他袖口抖出张泛黄的账本,某页按着许金水的朱砂指印——那是买通衙役灭章道光口的证据。
许丙寅突然操起喂猪的泔水瓢,照着许庚辰脑袋扣下去:"那年你发热,是金波叔冒雨采的药!"馊水顺着许庚辰的绸缎领口往下淌,惊得杜玉养的波斯猫炸了毛。
顾二喜抄起顶门杠横在院中间:"要打出去打!别脏了娘新铺的青砖地!"这媳妇儿腕上的绞丝银镯叮当响,那是前日从杜玉首饰盒里顺的。
日头偏西时,两个衙役架着许金水扔在晒谷场。二十杀威板打得他屁股开花,官袍下摆沾着茅厕的秽物。许金波的老娘颤巍巍泼了盆涮锅水:"畜生!我儿替你挡了泥石流,你连口薄棺都不舍得!"
章道光的堂侄举着泛黄的乡试捷报:"这功名本该是我叔的!"纸页上"章道光"三个字被虫蛀得斑斑点点,像极了那年暴雨冲垮的考棚。
屠忠蹲在磨盘上啃烧鹅腿:"许举人——哦不,许白丁!"他故意把鹅骨头扔在许金水脸上,"国公爷说你这假功名够判个流放三千里!"
苏翠娥倚着门框嗑南瓜子,新裁的棉布裙扫过门槛:"那年你说'女子无才便是德',烧了蝉衣的《三字经》。"她朝许金水啐了口瓜子壳,"如今我这妇道人家倒要瞧瞧,你这'德'字值几斤几两!"
许丙寅突然从里屋抱出个陶罐,哗啦倒在许金水跟前——那是攒了五年的观音土,混着许老汉临终吐的黑血:"爹您慢慢享用,这可是您亲儿子孝敬的!"
杜玉躲在槐树后发抖,鎏金簪子不知何时折了半截。她终于看清许金水官袍里衬打着补丁——那针脚竟和苏翠娥当年缝的一模一样。
杜玉连夜跑路的信儿是芦花鸡叫醒的。许家老宅院里四个女娃哭得震天响,最大的那个攥着半截银耳环,在许丙寅门前跪成个泥人:"大哥给口粥吧!"小丫头膝盖上还沾着杜玉摔碎的胭脂粉。
许金水趴在门板搭的床铺上哼唧,腚上的板子伤渗着黄水。许木达蹲在门槛啃鸡爪子,油手蹭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腿:"二弟你得想法子!前儿刘货郎说府城贴了告示,要抓冒名顶替的......"
"爹!"许庚辰突然踹门进来,辫梢上缠着几根稻草,"村口榕树下金波婶子骂您是白眼狼!"他袖口沾着烂菜叶子——方才让人拿笤帚轰出来的。
许辛酉蹲在墙角磨砍柴刀,刀刃映出他阴恻恻的笑:"要我说,娘那手绣活突然精进......"他故意把话头咬断,柴刀在磨石上蹭出火星子,"去年腊月她给爹缝的护膝,针脚跟从前判若两人。"
许金水突然抓起药碗砸向大儿子:"滚去府城送信!告诉你老丈人老子手里有他贪墨的证据!"黑褐色的药汁泼在许庚辰新裁的绸缎裤上,惊得窗台上的老猫蹿上房梁。
村东头晒谷场热闹得像赶集。金波媳妇攥着把生锈的镰刀,刀尖戳着许家祠堂的族谱:"大伙瞧瞧!这畜生五年前就当了官!"纸页上"许金水"三个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,活像那年饿殍遍野的惨状。
"那年我婆母饿得啃棺材板!"王寡妇挎着喂猪的泔水桶嚷,"他亲爹临死前攥着观音土喊他小名!"泔水溅到许家七岁女娃的绣花鞋上,那鞋面还是用杜玉扔的旧帕子改的。
许丙寅拎着半袋棒子面过来,布袋往地上一墩:"要粮食拿钱换!"他故意晃了晃钱袋——里头铜板撞得叮当响,全是卖杜玉首饰得的。
最大的女娃突然掏出个荷包:"大哥,这是姨娘藏床底的......"绣着鸳鸯的荷包抖出张银票,惊得许木达媳妇从茅房提着裤子蹿出来:"天杀的!这够买二十亩水浇地!"
晒谷场西头,屠忠蹲在磨盘上啃酱猪蹄:"许举人这屁股开花的模样,够画十张年画!"他袖口抖出张盖红戳的公文,"国公爷说这案子够写进《洗冤录》续集!"
苏翠娥正在院井边褪鸡毛,滚水烫过的老母鸡冒着热气:"那年他爹咽气前,攥着半块观音土喊'水娃子'......"她突然把鸡脖子拧成麻花,"如今这'水娃子'倒是真成落水狗了!"
许蝉衣举着锅铲从灶房蹦出来:"娘!油渣煳锅了!"小丫头辫梢上沾着麦秸秆,那是昨儿从杜玉马车座垫里揪的棉花絮。
日头偏西时,里正敲着铜锣满村喊:"许家祠堂除名啦!"许金水趴在门缝往外瞧,正撞见金波儿子往他家院墙泼粪。那粪杈子还是他当年中举时,村里凑钱打的贺礼。
"二弟!"许木达突然鬼哭狼嚎着冲进来,"你媳妇陪嫁的樟木箱......"他举着半截被虫蛀的银镯子,"全让那四个赔钱货偷换吃食了!"
许辛酉蹲在柴火垛后阴笑,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钥匙——那是从许金水瘸腿板凳里撬出来的。钥匙齿磨得锃亮,正配杜玉首饰盒里那个暗格。
日头毒得能晒裂土坯墙,许蝉衣攥着绣花撑子猛抬头:"嚼舌根的工钱扣五文!"小丫头腕上的银镯子撞在木架上,惊飞了落在棉絮堆里的麻雀。
章淑芬叉着腰挡在晒布架前,粗布围裙沾着靛青染料:"东街刘裁缝出四十文招工,翠娥姐是可怜你们才给三十文!"她故意把浆洗好的棉布抖得哗啦响——这是昨儿国公府赏的细棉,够做二十床被面。
苏翠娥倚着门框嗑南瓜子,新裁的棉布裙扫过门槛:"这批活做完就散伙了。"她朝地上啐了口瓜子壳,"省得你们捧着碗骂厨子。"斜眼瞥见王寡妇正往袖袋里塞线头,故意把话说得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