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锦策在剧痛中睁开眼,模糊视线里有个鬓发散乱的妇人,正用染血的袖子擦他胸前的血。这场景莫名熟悉,仿佛运河决堤那夜,也有人这样擦过他脸上的泥水。
"成了......"裘神医瘫坐在血泊里,"他娘的,房家这针法够邪性。"
净虚道长突然扯开苏翠娥衣袖,臂弯处新月形疤痕赫然在目:"娘子可识得青云观玄机子?"
窗外骤起惊雷,叶锦策在混沌中抓住苏翠娥手腕。前世囚车铁链的冷意穿透掌心,他忽然记起城破那日,有个农妇隔着栅栏往他嘴里塞过半个沾血的馒头。
裘神医出了帐篷后,特意支开苏翠娥去照看其他病患。他盘算着这样就算日后追查起来,这农妇也不至于受牵连。
苏翠娥没推辞裘神医这番好意。她本就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,自然晓得轻重。正恍惚间,婆婆章淑芬一把拽住她胳膊:"方才外头都在传,国公爷救百姓时中了暗箭。眼下这么乱,咱们可不敢往跟前凑。"
"娘说得是,这种要掉脑袋的浑水,咱们小门小户的沾不得。"顾二喜也跟着帮腔,粗糙的手掌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搓了搓。
苏翠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:"我就是乏了,歇会就好。"说罢转身钻进帐篷角落,寻了块草席盘腿坐下。
她拿袖子抹了把脸,冰凉的布料激得人清醒三分。十指交叠抵在眉心,心里头翻江倒海。前些日子在粥棚,分明瞧见国公爷挽着袖子亲自舀粥,玄色锦袍沾了灰也浑不在意。那样金贵的人,怎就......
"老天爷开开眼吧。"她咬住下唇,指甲掐进掌心,"若是国公爷能挺过这劫,信女情愿减寿二十年。"说着朝东南西北各磕了三个响头。前尘往事在眼前打转——那年地动,若不是国公爷带人挖开废墟,她和两个丫头早成了孤魂野鬼。
这话正巧被巡防的侍卫凌蓟听个正着。他原是奉屠管家之命在外围警戒,此刻倒提着腰刀立在帐外,心头直打鼓。怪不得屠管家前些日子提亲被拒,原来这苏娘子早把国公爷搁在心尖尖上。减寿二十年?这得是多深的情分。
日头西斜,暮色染透粗麻帐篷。苏翠娥跪得膝盖发麻,起身时眼前金星乱窜,扶着土墙才没栽倒。想到家中两个丫头,她强打起精神往安置处去。
"娘脸色煞白,快喝口热汤。"大女儿蝉衣捧着豁口陶碗凑过来。二女儿佩兰举着半块杂粮饼直往她嘴边送:"二刀叔偷偷塞的,还热乎呢。"
苏翠娥就着咸菜汤抿了两口,掰了指甲盖大的饼子:"娘饱了,你们多吃些。"草席上铺的褥子薄得像纸,她把两个丫头搂在怀里,面朝帐布合上眼。前世的记忆涌上来——那会儿她带着孩子蜷在破庙,国公爷的兵马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救人......
"苏娘子!苏娘子!"秦盛火烧火燎的喊声炸在耳边。苏翠娥一个激灵窜起来,冲出帐子时绊着门槛险些摔倒:"国公爷...国公爷他?"
黑脸汉子急得直搓手:"裘神医和道长吵起来了,指名要您过去!"说着竟把人往肩上一扛。苏翠娥胃里翻江倒海,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。暮色里只见秦盛后脖颈的汗珠子亮晶晶的,靴子踩在碎石路上咯吱作响。
待到了地界,苏翠娥双脚刚沾地就天旋地转。亏得秦盛眼疾手快扶住,才没一头栽进药渣堆里。裘神医举着药杵直跺脚:"混小子!让你请个人倒像山匪劫道!"
"不怨秦盛兄弟..."苏翠娥扶着木桩喘气,嗓子眼火辣辣的疼,"是民妇腿脚慢。"抬眼望见青布帘子后透出的烛光,心口突地揪紧了。
裘神医将铜盆摔在药案上,瓷片溅到苏翠娥裙摆:"血型相符的只有你们母子!"他指尖沾着叶锦策的血,"这小子是万中无一的'白虎血'!"
净虚道长扯开许梓岳的衣襟:"这小崽子胸口虎形胎记,倒是应了白虎星宿。"他忽然掐住少年手腕,"你娘怀你时可遇过白虎?"
"道长慎言!"苏翠娥护住儿子,"梓岳是早产儿,生来体弱......"
"体弱?"裘神医银针刺入许梓岳指尖,"白虎血最克阴邪,这小子要是体弱......"血珠滚入铜盆竟发出"滋滋"声,"国公爷中的漠北狼毒,最怕白虎血!"
屠管家突然拔刀架在许梓岳颈间:"小崽子,借你两碗血!"
"不可!"苏翠娥抄起药杵抵住刀刃,"要放就放我的!"她扯开衣袖露出小臂,"房大夫说过,母子血脉相通!"
许梓岳突然咬破舌尖,血沫喷在裘神医脸上:"我许家男儿岂能躲在妇人身后!"他夺过匕首划开手腕,"这血,我放定了!"
净虚道长拂尘卷住铜盆:"半碗足矣!"他指尖点在少年曲池穴,"白虎血至阳至刚,多一滴都能烧穿国公爷心脉!"
苏翠娥腕口血柱喷在药案上,与许梓岳的血汇成溪流。裘神医突然揪住她发髻:"够了!你这'玄武阴血'会污了白虎......"
铜盆突然炸裂,血雾中浮起虎啸龙吟之相。净虚道长暴喝:"快接血!"屠管家捧着药碗的手抖如筛糠,血珠溅在叶锦策苍白的唇上。
"成了!"裘神医银针封住母子伤口,"白虎玄武阴阳交融,正合......"他忽然瞪向净虚道长,"老牛鼻子!你又偷学我房家秘术!"
帐外忽然传来马嘶,秦盛浑身是血冲进来:"漠北狼骑杀过来了!"他腰间挂着三颗人头,"这些杂碎在井里投毒!"
苏翠娥突然栽倒在地,腕口黑血汩汩涌出。许梓岳撕心裂肺地喊:"娘!你方才试药......"
净虚道长掐开她牙关:"快灌白虎血!"许梓岳腕口尚未愈合的伤被硬生生撕开,血滴进苏翠娥喉咙竟泛起金光。
叶锦策在榻上剧烈抽搐,胸口虎形胎记泛着血光。裘神医突然大笑:"原来如此!白虎玄武本就是......"
帐外箭雨破空而至,凌蓟的嘶吼淹没在喊杀声中。屠管家将叶锦策扛上马背:"秦盛!带苏娘子母子走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