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娘娘突然把瓜子壳拍在桌上,吓得苏翠娥肩膀一颤。却见那凤眸亮得灼人:"说得好!女子就该这般立着说话!"
"凭什么世道规矩都往女人身上套?男人三妻四妾就是风流,女人多看两眼货郎都要被戳脊梁骨!"太后越说越气,鎏金护甲差点戳到叶锦策鼻尖:"臭小子你说,应不应得?不应哀家就认翠娥当义妹!"
叶锦策偏头躲开金闪闪的指尖,无奈笑道:"应得应得,这些年我屋里连个伺候笔墨的丫鬟都没有。"
"我和阿姐从小看着亲爹走马灯似的换姨娘,早发过誓绝不做那等薄情人。"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枚青玉环佩,"这是叶家祖传的信物,原该由母亲传给儿媳..."
太后突然抢过玉环塞进苏翠娥掌心:"听见没?他们叶家才是烂泥塘子,你不嫌弃就成。"转头又瞪弟弟:"婚仪就在万福县办,省得京城那些老棺材瓤子来摆谱。"
"正月十八是黄道吉日。"太后变戏法似的掏出本黄历,金线装订的封皮晃得人眼花:"若嫌太赶,二月二十八也是顶好的日子。"
苏翠娥被这连珠炮似的话砸懵了,结结巴巴道:"是...是不是该合个八字?"
"合什么八字!哀家夜夜烧香盼着这天!"太后突然褪下腕间翡翠镯,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,不由分说往她手上套:"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陪嫁,如今给你正合适。"
苏翠娥慌得直缩手:"使不得!民妇日日要揉面炸油饼..."
"母亲在天之灵定会欢喜。"太后突然哽咽,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镯身:"当年她临终前攥着这镯子,说等策儿娶亲时..."话没说完,两行泪直直砸在苏翠娥手背上。
叶锦策别过脸去,喉结滚动几下才出声:"等开了春,我带你去母亲坟前磕头。"
苏翠娥再不敢推辞。翡翠贴着肌肤沁凉,却烫得她心口发疼。等回过神来,婚期已经定在二月二十八。
太后捧着黄历眉开眼笑:"哀家要在万福县住到喝完喜酒!"转头吩咐宫女:"传信让内务府把本宫的翟鸟朝服送来,再带十二匹云锦给翠娥裁衣裳。"
叶锦策扶额:"阿姐,翠娥开的是包子铺..."
"你懂什么!"太后叉腰瞪眼:"新娘子就得穿正红色遍地金!再打两副金丁香耳坠,要莲子米大小的南珠..."
苏翠娥听着这对姐弟斗嘴,恍惚想起前世成亲那日。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粉褂子,从角门被一顶青布小轿抬进夫家。婆婆说纳妾不用穿红,省得折福。
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炸响,她低头看腕间流转的翠色。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堂堂正正地谈婚论嫁,原来自己配得上这样郑重的对待。
叶锦策不知何时挨过来,带着松墨味的衣袖拂过她手背:"别怕,阿姐就是这风风火火的性子。"
苏翠娥望着院角那株冒出新芽的老梅树,忽然笑出声:"我倒觉得,像这样痛痛快快地把话摊开说,比揣着明白装糊涂强。"
太后正指挥宫女记录采买单子,闻言转头笑道:"这话对路!哀家就烦那些弯弯绕绕的假客气。翠娥啊,赶明儿我教你怎么用护甲戳人,专戳那些碎嘴婆子的眼窝子!"
暮色渐浓时,灶房里飘出芝麻糖饼的香气。苏翠娥系着粗布围裙揉面团,太后凑在旁边偷吃刚出锅的糖饼,烫得直呵气。叶锦策倚着门框笑,忽然觉得这烟火气比朝堂上任何风光都珍贵。
铜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时,苏翠娥指尖还在发颤。粗陶碗里漂着的白菜叶打着旋,映出五个孩子紧绷的脸——大女儿攥着竹筷不敢夹菜,二儿子两口子盯着碗底发愣,小蝉衣咬着嘴唇偷瞄太后头上的九尾凤钗。
"都愣着做甚?"太后夹了块腊肉放进苏蝉衣碗里,金镶玉的护甲碰着粗瓷叮当响,"往后叶锦策就是你们后爹,想要什么尽管提。"说着瞥了眼埋头扒饭的弟弟,"他若敢偏心,哀家打断他的腿!"
叶锦策被呛得直咳嗽,官袍袖口沾了辣油。檐下挂着的腊肠在穿堂风里晃荡,油星子溅在他乌皮靴上。
"我们......"苏蝉衣突然站起来,绣着歪扭小鸭子的围裙擦到铜锅边沿,"我们不要聘礼!"她急得鼻尖冒汗,"我每日能绣三个荷包,二嫂会编竹筐,定不会吃垮叶伯伯!"
太后噗嗤笑出声,腕间缠枝莲纹镯子滑到小臂:"傻丫头,聘礼是给你娘的脸面。"她忽然指着许丙寅,"老二,你方才说......"
许丙寅"咚"地撞翻条凳,膝盖磕在青砖地上:"草民......草民是说该按礼数来!"他盯着墙角堆的柴火垛,"前年村头王寡妇改嫁,夫家给了八两八......"
"许丙寅!"苏蝉衣拍得木桌震响,铜锅里红汤泼湿了粗布桌巾,"你当娘是猪肉铺子称斤卖吗!"她抄起竹篾编的筷笼就要砸,被苏翠娥死死拽住胳膊。
太后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,见小丫头气得眼眶通红,倒像是瞧见了年轻时跟先帝吵架的自己。窗根下晒着的药草簌簌作响,混着灶房飘来的艾草香。
"蝉衣!"苏翠娥掰开女儿攥紧的拳头,掌心赫然四个月牙印,"你哥不是那个意思......"
"娘!"许丙寅突然撩起衣摆跪下,露出膝盖补丁叠补丁的棉裤,"上回三弟来抢地契,是儿子没用......"他重重磕了个响头,"这回说什么也要让您风风光光出嫁!"
叶锦策手中竹筷"咔嚓"断成两截。三个月前那场闹剧他记得清楚——三个泼皮闯进篱笆院,扬言要卖了小妹抵债。若非他恰好来送伤药......
"好!"太后突然击掌,震得头顶金步摇乱颤,"这才是顶门立户的汉子!"她解下腰间蟠龙玉佩拍在桌上,"聘礼按亲王规格,嫁妆哀家来......"
"使不得!"苏翠娥慌得打翻醋碟,褐色的液体在榆木桌面上蜿蜒,"民妇哪配......"
"怎么不配?"太后蘸着醋汁在桌面画圈,"哀家说你能穿凤冠霞帔,阎王爷都不敢让你披麻袋!"她突然凑近苏翠娥耳边,"知道当年先帝给哀家的聘礼是什么?"
在众人屏息中,太后竖起三根手指:"三筐咸菜疙瘩!那会儿,他还在潜邸装穷小子呢!"说着自己先笑出眼泪,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直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