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檀熏炉升起袅袅青烟,苏翠娥扶着腰缓缓落座。石榴红织金马面裙垂落脚踏,腕间翡翠镯子碰着案几发出脆响:"舒夫人请用茶。"
舒王氏捧着雨过天青茶盏,目光扫过对方隆起的小腹:"老夫人特意嘱咐我将这安神枕送来。"她示意侍女呈上锦盒,"里头填了决明子与合欢花,最宜孕中安眠。"
"劳老夫人挂心。"苏翠娥抚过枕面苏绣的百子图,指尖在"舒"字纹样上顿了顿,"上月捐往边关的棉衣..."
"不及夫人捐的半数。"舒王氏笑着截住话头,鎏金护甲轻叩盏沿,"今日冒昧前来,实是为着家中老三..."她忽然噤声,望着廊下走过的鹅黄身影。
苏佩兰正抱着经书穿过庭院,月白披帛被秋风卷起,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。她似有所觉地抬头,正撞上舒夫人打量的目光,慌忙垂首疾走。
"让夫人见笑。"苏翠娥捏紧帕子,"佩兰这孩子..."
"我家闲庭上月刚得了三进宅子的地契。"舒王氏突然开口,"虽未入仕,但名下还有两间书铺。"她端起茶盏掩饰发烫的脸颊,"老夫人说,年轻人该多走动..."
苏翠娥望着案几上并蒂莲纹的拜帖,忽然想起那日女儿盯着药方发呆的模样。她轻抚袖口缠枝莲纹,温声道:"孩子们自有缘法。"
送客至垂花门时,舒王氏忽然驻足:"夫人可知京郊新开了家香料铺子?"她将鎏金拜帖塞进苏翠娥手中,"三日后开张,听闻有上好的龙脑香。"
东暖阁里,苏佩兰正对镜卸簪。铜镜忽被推开,露出母亲含笑的脸:"舒家三郎..."
"娘!"少女慌忙用团扇遮面,耳垂明月珰晃出碎银光点。
苏翠娥轻抚女儿发顶,玉镯磕在妆奁上叮咚作响:"若是不喜,咱们就..."
"若是..."苏佩兰忽然攥紧褪色的红绳,"若是有人提亲..."
窗外突然传来喧哗。苏蝉衣拎着撕破的裙摆冲进来,额角血痕混着尘土,偏还得意洋洋地昂着头:"娘你看!长庆郡主的珠花!"她晃着手中东珠发簪,"敢扯我头发..."
"我的小祖宗!"苏翠娥险些打翻胭脂盒,"太医!快传太医!"
少女却灵活地躲开母亲的手,鹅黄衫子蹭得案几朱漆斑驳:"她们三个都打不过我!"她突然打了个喷嚏,塞着鼻血的绢帕"啪"地掉在苏佩兰裙摆上。
"还说没事!"苏翠娥抖着手捧起女儿的脸,"这要是留疤..."
"夫人莫急。"林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,看清伤势反倒笑了,"皮外伤,倒是郡主怕是得卧床半月。"他蘸着药酒擦拭伤口,"二姑娘这招黑虎掏心..."
"林爷爷!"苏蝉衣突然惨叫,"轻点轻点!"
苏佩兰默默绞了热帕子给妹妹擦脸,忽然瞥见她袖中露出的半截香囊。金线绣的"吴"字被血渍染红,针脚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...她猛然抬头,正对上妹妹狡黠的眨眼。
"姐你看!"苏蝉衣突然掏出个青瓷瓶,"吴公子给的止血散..."她话音未落,许梓岳已气喘吁吁闯进来:"蝉衣!我听说..."
少年官服下摆沾满泥浆,玉冠歪斜地挂在发间。他怔怔望着满脸是血的未婚妻,突然转身抽出墙上宝剑:"我去找她们..."
"呆子!"苏蝉衣赤脚跳下榻,"皇上都罚她们闭门思过了!"
许梓岳剑尖垂地,突然红了眼眶:"我说过会护着你..."
苏翠娥望着这对小儿女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叶锦策为她怒闯侯府的旧事。她轻抚腹中胎儿,转头看向长女:"佩兰,去取那匣南海珍珠来。"
暮色渐沉时,吴秦昊捧着医书在国公府角门徘徊。忽见小厮捧着染血的鹅黄衫子出来,他心头骤紧,怀中药瓶"当啷"落地。
"吴公子?"苏佩兰提着灯笼追出来,皓腕上红绳在暮色中格外醒目,"可是来寻..."
"这是生肌膏!"青年突然将瓷瓶塞进她手中,转身跑进夜色。月白中衣下摆打着补丁,却在秋风里飘成一片流云。
苏佩兰低头看向掌心,瓷瓶上余温灼人。她忽然想起那日藏书阁,青年红着脸解释药方的模样。廊下风铃轻响,香囊悄悄坠入袖中。
……
国公府西厢房内,苏翠娥指尖发颤地碰了碰小女儿红肿的侧脸:"可还有哪里疼?"话音未落,院墙外骤然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。
"是长公主府的车架!"贺嬷嬷撩开窗纱,"十二驾鎏金马车,还带着铁甲卫!"
苏蝉衣"腾"地站起来,发间珠钗撞在博古架上:"一人做事一人当,我去......"
"坐下!"苏翠娥将人按回绣凳,转头问太医:"可有什么药,能叫人看着伤重却不损身子?"
老太医胡子抖了三抖,从药箱底层摸出赤色瓷瓶:"此乃西域红景天所制,服下后脉象虚浮,口角溢血。"他觑着苏佩兰递来的金锭,压低声道:"切记莫超半炷香时辰。"
院门轰然倒塌的巨响震得茶盏乱跳。长公主绛紫宫装逶迤过满地碎瓷,护甲尖挑起苏蝉衣下巴:"本宫当是什么天仙,原是个乡野泼妇!"
苏佩兰突然扑跪在地:"求殿下明鉴!是郡主当街强抢民夫......"
"放肆!"铁甲卫的刀鞘重重砸在她肩头。苏蝉衣反手攥住刀刃,血珠顺着掌心滚落:"长庆郡主当街辱我父母,骂我阿姐是木头疙瘩,该打!"
"好个伶牙俐齿!"长公主凤眸扫过苏翠娥高耸的孕肚,"来人,给本宫拆了这国公府的牌匾!"
"且慢!"苏翠娥扶着腰挡在女儿身前,八宝璎珞禁步撞出清越声响:"殿下要问罪,也该等我家老爷......"
"本宫连御赐金锏都请来了,叶锦策算什么东西!"长公主扬手挥落案上药瓶,猩红药丸滚到苏蝉衣脚边:"要么吞了这哑药,要么本宫亲自敲碎你的牙!"
苏蝉衣突然剧烈咳嗽,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渍:"民女......咳咳......愿以死谢罪......"说着软绵绵栽倒在地,袖中藏着的鸡血囊应声破裂,转眼染红衣襟。
"蝉衣!"苏翠娥踉跄着扑过去,发髻散落大半,"快请太医!"
长公主狐疑地后退半步,铁甲卫统领突然附耳道:"叶锦策的马车已过朱雀街......"
"晦气!"绛紫裙裾旋出凌厉弧度,"明日巳时前若不退婚,本宫便让这丫头横着出京!"
马蹄声远去时,叶锦策官服未换便冲进内室。见妻女抱作一团,他抓起案上玉镇纸就要往外冲:"老子现在就去敲登闻鼓!"
"站住!"苏翠娥扯住他腰间金鱼袋,"太后寿辰在即,此刻闹大谁的脸上都不好看。"她摸出帕子给女儿擦去假血,"劳烦陈嬷嬷往长公主府递个帖子,就说......"
"说我要给郡主赔罪。"苏蝉衣突然坐起来,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,"我亲手绣的《百子千孙图》最是灵验,正配郡主的姻缘。"
三日后,长公主府后花园。
苏蝉衣捧着绣绷笑盈盈福身:"郡主可知为何许家宁娶村姑不娶贵女?"她指尖拂过绣架上栩栩如生的柿子,"因为柿子要挑软的捏呀——"
"你!"长庆郡主扬手要打,却见绣架后转出个玄色身影。许梓岳拎着两筐红柿施礼:"臣特来送退婚书,只是......"他忽然将婚书抛进鱼池,"哎呀,手滑。"
当夜,国公府书房烛火通明。叶锦策蘸着朱砂写奏章:"长公主纵女行凶十七条......"
"爹爹漏了最重要那条。"苏佩兰捧着热茶进来,"她们弄坏了我给太后绣的万寿图。"
更漏声里,苏蝉衣趴在屋顶掀瓦片:"阿姐你说,明日早朝爹爹参完本,长公主脸上的粉会不会气裂?"
"嘘——"苏佩兰指指下面,"娘亲在找藤条呢。"
月光漏过柿子树,照见苏翠娥藏在背后的药膏。她仰头望着两个女儿,终是笑着叹了口气。
……
青石板路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,鎏金车驾碾碎满地秋叶。长公主扶着侍女的手踏进国公府,孔雀翎织金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"给本宫跪下!"护甲直指苏蝉衣眉心。
苏翠娥将女儿护在身后,石榴裙摆扫过阶前白霜:"臣妇携女给长公主、郡主请安。"
"你也配称臣妇?"长公主冷笑,翡翠护甲划过苏蝉衣的脸颊,"偷龙转凤的贱婢,倒生出个胆大包天的野种。"
屠管家带着家丁横刀挡在前厅,刀刃映着秋阳寒光凛凛。长公主眯起凤眼:"反了!给本宫拿下!"
"长公主慎言。"苏翠娥突然抬高声音,孕肚抵在侍卫刀柄前,"我儿若有罪,自有三司会审。"
"娘!"苏蝉衣突然挣开桎梏,"是长庆郡主当街强抢梓岳哥哥!"她扬起脖颈露出鞭痕,"您看这道伤..."
"放肆!"长庆郡主挥鞭抽来,"本郡主看上的人,你也配争?"
苏翠娥猛地转身护女,鎏金步摇被鞭梢卷落在地。侍卫趁机挥刀劈向苏蝉衣,刀刃却在触及苏翠娥肩头时骤然偏转——妇人踉跄倒地,羊水混着血水浸透裙裾。
"夫人!"
"娘!"
叶锦策的马鞭卷着腥风劈开人群。玄铁战靴踩碎侍卫腕骨时,他猩红着眼,抱起妻子:"传太医!把太医院给本公搬来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