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谁急了!"少女跺脚转身,鹅黄披帛扫落架上青瓷瓶。许梓岳慌忙去接,却与追来的苏佩兰撞个满怀。三人跌作一团时,门外忽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:
"太后赐玉如意一对——"
满院宾客哗然。只见鎏金礼盒中躺着羊脂玉雕的并蒂莲,旁边明黄锦盒里则是皇上亲赐的珊瑚树。许大锤正要跪谢皇恩,又见小太监捧着描金漆盘碎步而来:"凌嫔娘娘添妆——"
苏蝉衣好奇地掀起红绸,竟是套赤金嵌东宝石头面。她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:"邓姐姐在宫里倒是阔绰了。"
宴席摆在紫藤花架下,吴秦昊盯着衣襟上的补丁犹豫不前。他今日特意熏了艾草香,粗布直裰浆洗得发白。正踌躇间忽闻环佩叮咚,抬头便撞进苏佩兰含笑的眼眸。
"吴公子请上座。"少女执起青瓷执壶,袖口露出的皓腕比官窑瓷更莹润。吴秦昊慌忙以袖掩杯,滚茶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:"劳烦姑娘..."
舒闲庭摇着折扇挤过来时,正瞧见这对璧人面红耳赤的模样。他啪地合拢扇骨敲掌心:"好你个吴秦昊!说好同做孤鸿客..."话未说完忽地怔住——苏佩兰鬓边海棠花钿映着朝霞,竟比翰林院珍藏的《洛神图》还要昳丽。
"舒三公子?"苏佩兰被盯得发窘,团扇半掩芙蓉面。
"在下舒闲庭,家父京兆尹。"青年突然深揖及地,玉冠险些滑落,"虽未及弱冠,但名下有三进宅院..."
许梓岳重重咳嗽一声,端着合卺酒挤进两人之间:"舒兄醉了。"他暗戳戳比了比身高,悲愤地发现对方竟比自己高出半头。
苏蝉衣拎着裙摆凑过来时,正瞧见未婚夫踮脚与舒三较劲。她噗嗤笑出声,腕间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:"呆子,你鞋底沾了槐花。"
宴罢送客时,吴秦昊特意落在最后。他摩挲着袖中香囊,终究没敢递出去。倒是苏佩兰追到月洞门前,将包着药方的素帕塞进他手中:"公子那日落的..."
舒府马车嘚嘚驶过青石巷,舒闲庭掀帘回望国公府朱门,突然拍腿大笑:"娘说得对!书中自有颜如玉!"
三日后,苏翠娥捧着洒金拜帖的手指微微发抖。叶锦策接过茶盏轻笑:"舒府尹虽纳媵妾,却是夫人亲自挑的庶妹。"他指尖抚过帖上并蒂莲纹,"京中高门皆是如此。"
"那佩兰..."苏翠娥想起长女灯下抄经的侧影,忽然红了眼眶。
"儿孙自有缘法。"叶锦策望向窗外练剑的少女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执意要嫁穷书商的苏家幺女。檐下风铃轻响,他悄悄握紧妻子微颤的手。
东厢房里,苏佩兰正将迦南香片装入锦囊。香球忽地滚落床底,她俯身去拾,却摸到本泛黄的《孙子兵法》。书页间夹着张药方,字迹清峻如竹——正是那日吴秦昊遗落的当归四逆汤。
……
烛火在紫铜灯台上摇曳,苏翠娥倚着软枕轻抚孕肚。窗外竹影婆娑,在她眼角投下细碎的阴影:"蝉衣佩兰的陪嫁丫鬟,往后若不愿做通房,咱们就放她们自由。"
叶锦策正替她揉着浮肿的小腿,闻言抬头笑道:"夫人这是要开京城先例?"
"我管什么先例。"苏翠娥望着廊下嬉闹的两个女儿,"当年我若没遇见你,如今怕也是深宅里熬日子的怨妇。"她突然抓住丈夫手腕,"佩兰的亲事,咱们得再缓缓。"
月光透过茜纱窗洒在苏佩兰绣的百子千孙帐上,大女儿正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,温婉得像幅仕女图。叶锦策会意:"明日我就递帖子给舒夫人,只说太后寿宴后再议。"
"不是要打听吴秦昊?"苏翠娥蹙眉。
"吴家虽清贵,但吴公子见着佩兰就结巴。"叶锦策笑着往妻子腰后塞了个软枕,"倒是舒闲庭那日斗诗,特意挑了佩兰擅长的《洛神赋》。"
正说着,东厢房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。苏蝉衣举着青花瓷罐蹦进来:"娘!舒家送来的桂花蜜,说是岭南快马运来的!"
苏佩兰忙放下绣绷去接罐子,却被妹妹躲开:"姐你坐着,我喂你尝!"银匙沾着琥珀色的蜜糖递到唇边,甜香里裹着桂花气息。
"胡闹。"苏翠娥嘴上嗔怪,眼底却漾着笑纹。忽然腹中孩儿踢了一脚,她轻"嘶"出声。
叶锦策立刻扶她躺下:"太医说了切忌多思,咱们佩兰就算不嫁,国公府还养不起?"
"爹说得轻巧。"苏蝉衣挨着姐姐坐下,"前日凌姐姐入宫时,眼睛红得像兔子。要我说,就该学话本里的侠女,看上谁就抢回来!"
"越说越没规矩!"苏翠娥作势要拧她耳朵,"明日就让嬷嬷......"
"教《女则》嘛!"苏蝉衣扮个鬼脸,"我都能倒背了!什么'女子无才便是德',要我说,无才的女子才要指望男人施舍德!"
满室烛火被她这话惊得晃了晃。苏佩兰忽然轻声道:"若真能选......我想找个爱听我弹《广陵散》的。"
"这就对了!"苏蝉衣跳起来翻箱倒柜,"舒家送来的拜帖呢?我记得舒公子在诗会上夸过姐姐的琴艺!"
三日后舒夫人登门时,苏佩兰被安排坐在十二扇紫檀屏风后。金丝楠木的缝隙间,她瞧见那位夫人发间别着罕见的蓝田玉簪,说话时总爱抚腕间的佛珠。
"我们闲庭自小爱读书,偏不爱那些迂腐文章。"舒夫人抿了口雨前龙井,"听说贵府大小姐擅琴,正巧寒舍收着把焦尾琴......"
苏蝉衣在屏风后急得直扯姐姐衣袖,用气声道:"快看!她袖口绣的是《兰亭集序》!"
苏佩兰垂眸盯着自己绣了一半的并蒂莲,忽然想起那日诗会上,有个青衫公子指着她裙摆的缠枝纹说:"这花样该配王羲之的字。"
屏风外,舒夫人正说到:"改日让闲庭带着琴谱来......"
"夫人。"苏翠娥突然打断,"敢问贵府可准儿媳婚后继续抚琴办学?"
佛珠磕在汝窑茶盏上"叮"的一声。舒夫人笑道:"自然可以,我们舒家最敬才女。先姑奶奶便是开着书塾走的,碑文还是太后亲题。"
苏佩兰感觉心跳突然快起来。她悄悄从屏风缝隙望出去,母亲眼角笑纹比平日深了许多。妹妹在身后推她:"姐,快闻闻这檀香是不是太浓?我眼睛疼...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