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蝉衣突然拽着佩兰往外跑："我们去瞧云彤抓周！"两个小姑娘绣鞋上的银铃铛响成串，惊得池中锦鲤甩尾游开。
苏翠娥望着晃动的珠帘，想起那夜红烛高烧。叶锦策将避子丸碾碎在合卺酒里，说"若老天垂怜"。她当时只当是情话，如今摸着尚平坦的小腹，忽觉掌心发烫。
三日后，许大锤带着新打的野味上门。章淑芬瞅着苏翠娥喝安胎药，突然拍腿大笑："我说国公爷怎么突然在卧房铺波斯毯，原是防着姐姐滑倒！"她拈起块蜜渍梅子塞嘴里，"要我说就该再生对龙凤胎，气死那些嚼舌根的！"
"胡沁什么！"苏翠娥作势要拧她嘴，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新添的珊瑚串——是叶锦策连夜去普陀山求的。那日他说"佩兰她们想要个弟弟妹妹"，眼底的光比当年接圣旨娶她时还亮。
八月十五那晚，叶锦策扶着苏翠娥在廊下赏月。云暄举着兔儿灯追云彤，两个奶团子险些撞翻供桌。
"慢些跑。"苏翠娥刚要起身，被丈夫按回铺了软垫的藤椅。她望着供桌上新添的许丙寅牌位，忽然轻声道："这孩子来得突然，倒像是丙寅送咱们的团圆礼。"
叶锦策将温好的羊乳塞进她手心："前日梦见他穿银甲站在云端，说'替我孝顺爹娘'。"他望着夜空中最亮的星，"许家那两个孩子，我打算过继到名下。"
秋风拂过檐下风铃，苏翠娥望着追月亮的孩子们，忽然觉得腹中微动。她抓着丈夫的手按在肚皮上，两人掌心相叠处，传来新生命轻轻的叩击。
……
暮色漫过琉璃窗棂时，苏翠娥正倚着缠枝莲纹引枕出神。鎏金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，却遮不住她眼底浮动的暗潮。苏佩兰跪坐在紫檀脚踏上，指尖绕着母亲石榴红裙裾的流苏："娘亲若能为爹爹诞下麟儿..."
"胡闹。"苏翠娥轻点女儿额间，"慧慧紫涵还不够你闹腾？"
话未说完，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叶锦策蟒袍玉带卷着秋寒闯进来，玄色皂靴踏碎满地残阳："屠管家说佟大夫来过？"他目光扫过案上药方，鎏金护腕磕在青瓷碗沿当啷作响。
苏翠娥刚要起身，被他按回锦褥。叶锦策掌心刀茧蹭过她微肿的眼睑，声音陡然发紧："可是旧疾复发？我这就遣八百里加急请裘神医..."
"国公爷。"苏翠娥攥住他腰间玉带，指尖触到北境风霜凝成的寒凉，"是避子丸..."
叶锦策倏地僵住，玄色蟒纹补子上的金线在暮色里忽明忽暗。鎏金烛台爆开灯花时，他猛地转身："屠福！备马！本王要掀了太医院！"
"叶锦策！"苏翠娥情急之下直呼其名，发间衔珠凤钗簌簌乱颤，"你且听我说完..."
当值的李嬷嬷吓得打翻铜盆，热水漫过青砖上并蒂莲纹。叶锦策回身将妻子笼在怀中，发觉她单薄得似片秋叶："莫怕，便是倾尽国公府..."
"我有孕了。"苏翠娥将脸埋进他胸前蟒纹，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，"两月有余，算来是你凯旋那夜..."
鎏金更漏滴答三声，叶锦策才恍然惊醒。他怔怔望着案上《女则》，忽地想起十八年前洞房夜，苏翠娥攥着合卺杯说"妾身恐难为叶家开枝散叶"的模样。那时北境烽火连天，他许她"此生唯卿足矣"的诺言，竟在今日生出意外枝节。
苏翠娥见他沉默，指尖掐进掌心芙蓉纹："趁月份尚浅..."话未说完，喉间已漫上腥甜。
"不可！"叶锦策倏地攥住她手腕，鎏金护腕在雪肤上压出红痕，"当年生佩兰时你血崩三日，如今..."他忽地哽住，喉结滚动如困兽。
窗外忽起秋风，卷着桂子香扑进鎏金幔帐。苏翠娥望着丈夫鬓角霜色，想起太医说"夫人宫寒之症已愈"时的神情，泪珠砸在蟒袍团花纹上："妾身明白国公爷的顾虑..."
"你不明白！"叶锦策突然拔高声音，惊飞檐下栖雀。他单膝跪在脚踏上，将妻子冰凉的指尖贴在脸颊："那年你为生佩兰险些丧命，我在北境收到血书...那纸上字迹被泪晕开的模样，我至今不敢忘。"
苏翠娥怔住，她从未见过杀伐决断的镇国公露出这般神情。烛光里，男人眼尾泛红的样子，竟与二十年前那个为她怒闯金銮殿的少年重叠。
"翠娥。"叶锦策忽然郑重唤她闺名，指尖拂过她微凸的小腹，"若说毫无忐忑是假，但比起子嗣，我更惧失去你。"他拾起案上《金刚经》，扉页还沾着为慧慧祈福时的香灰，"明日我便去相国寺供长明灯，再请裘神医常住府中..."
"国公爷..."苏翠娥破涕为笑，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点在他眉心，"妾身又不是琉璃人儿。"
鎏金烛台上爆开第三朵灯花时，夫妻俩终于平复心绪。叶锦策执起狼毫在宣纸上写"叶承安"，忽又顿住："还是姓苏罢，岳父..."
"不可。"苏翠娥按住他手背，羊脂玉镯磕在端砚上叮当作响，"当年爹爹将我与苏氏托付于你，已是破例。如今..."她抚着小腹轻笑，"该让叶家祖宗也高兴高兴。"
更鼓声穿透月色时，叶锦策正握着妻子的手临《平安帖》。虎口刀茧蹭过宣纸上"琴瑟和鸣"四字，恍惚想起太后那句"叶家男人疼媳妇是祖传的"。窗外忽然传来慧慧银铃般的笑声，混着苏佩兰教紫涵背《千字文》的童音，竟比北境凯歌更动听。
国公府后院的葡萄架下，苏翠娥正教云彤认字。小丫头攥着狼毫笔在宣纸上乱画，墨点子溅到苏翠娥新裁的藕荷色襦裙上。
"夫人！"陈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来，瞧见这场景急得跺脚，"少夫人特意给云彤小姐缝的围兜怎的不戴？"
叶锦策下朝归来，玄色官服都未换就凑到妻子跟前："今日可还反胃？太医说这酸杏脯......"话没说完，云暄举着木剑冲进来："祖父看剑！"剑尖挑飞了他腰间鱼袋。
苏翠娥瞧着丈夫手忙脚乱的模样，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场风波。那日蝉衣红着眼眶问她："娘有了小弟弟，还疼我们么？"她还没答话，叶锦策已蹲下身将两个闺女搂住："爹给你们雕的小木马还在库房，要不要去看？"
此刻檐下铁马叮当，章淑芬人未到声先至："姐姐看我带什么来了！"她捧着个食盒跨进门，石榴裙扫过门槛时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