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蝉衣一听,立刻夸张地捂住耳朵,跺着脚嚷嚷:“哎呀娘!大喜的日子您不能说这个!快,快呸呸呸!不然真被您说中了,我这新娘子还当不当啦!”她想象着自己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,内急又憋着的狼狈样子,简直要抓狂。
苏翠娥被她逗得开怀大笑,连忙顺着她的意思:“好好好,呸呸呸!老天爷保佑,保佑我家蝉衣出嫁那天啊,顺顺利利,平平安安!让她这张小嘴管得住,这两条腿也管得住!”她虔诚地对着天空小声念叨了几句。
苏蝉衣听着母亲的“祝福”,不知为何,心底莫名地掠过一丝心虚。管住嘴?好像有点难……管住腿?嗯……好像也不是那么有把握?
“娘,您放心!到时候我帮您盯着二姑姑!”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顾二喜(叶家收养的姑娘)笑着开口保证,小脸上满是认真。
“还有我!奶奶,我也盯着二姑姑!”一个圆滚滚、白嫩嫩的小团子——紫涵,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,熟练地抱住苏翠娥的腿,手脚并用地往上爬,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奶奶怀里,小胖手还紧紧搂着奶奶的脖子,对着苏佩兰的方向做了个鬼脸。
苏蝉衣看得手痒,伸手就去捏紫涵肉乎乎的小鼻子,又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:“就你个小豆丁,还想盯住我?到时候给你一块糖,再塞你个大鸡腿,你准保就跟着糖和鸡腿跑啦!说不定还反过来帮我望风呢!”
“二姐!不准欺负我侄女!”一个皮肤晒得黝黑、精瘦结实的小男孩——小狗娃(叶家幼子)立刻冲了过来,像个小卫士一样挡在紫涵前面,努力挺起小胸膛,试图护住他最喜欢的大侄女。
紫涵却毫不客气地从奶奶怀里探出小脑袋,对着小狗娃做了个嫌弃的小表情:“小叔,你能护着我啥呀?每次都是你被隔壁的大黄狗追得满院子跑,被张婶家的大鹅撵得上树,连村头的大公鸡都敢啄你……每次还不都是我帮你赶跑的?”她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头,一件件数落着小叔的“光辉战绩”。
小狗娃被侄女当众揭了老底,黝黑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,梗着脖子辩解:“那……那都是意外!我现在可厉害了!爹都说我比以前壮实多了,练的拳脚功夫也有模有样了!”虽然他平日里被紫涵“嫌弃”,但心里最亲近的还是这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女。当初离开老家来京城,他可是偷偷哭了好几晚呢。
“真的?”紫涵大眼睛里满是怀疑,“那你打一套拳给我看看!要是打得不好,我以后还保护你!”
“打就打!你们看好了!”小狗娃被激起了好胜心,立刻拉开架势,就在这热闹的庭院一角,认认真真地打起拳来。只见他小脸绷得紧紧的,口中“嘿!哈!”有声,一招一式虽然还带着孩童的稚嫩,却也虎虎生风,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。
“好!”
“小狗娃真棒!”
“打得有模有样!”
周围的宾客们,包括舒家的亲朋,都被这可爱的一幕吸引,纷纷笑着鼓掌喝彩,善意地看着这个小“黑猴子”卖力表演。
这时,一个肤色白皙、同样精神的小男孩——臭蛋(叶家收养的另一个男孩)也跑了过来,二话不说,加入了小狗娃的行列,两人并排站好,动作整齐划一地打起了拳,小脸上满是专注和自豪。
两个小家伙虎头虎脑又一本正经的样子,瞬间萌翻了全场。
最高兴的莫过于舒夫人了。她看着眼前这对活宝,简直心花怒放,仿佛看到了未来绕膝承欢的孙儿。她立刻吩咐身边的丫鬟:“快!去把我准备好的大鸡腿拿来!还有那包金花生,也拿来!”
丫鬟很快捧来两个油纸包着、喷香诱人的大鸡腿,还有两个小巧精致的荷包,里面装着寓意“早生贵子”的金花生。
舒夫人亲自将鸡腿和荷包分别塞到打完拳、正喘着气的小狗娃和臭蛋手里,脸上笑开了花:“好孩子!打得好!这是奖励!金花生拿好,沾沾喜气,是好意头!”虽然儿子儿媳现在还没计划要孩子,但这美好的祝福和期盼,她这个做婆婆的,总要表达出来。她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:等过几年,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出生,她一定要带着婆母,再来亲家这里住上一阵子,好好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。
“乖孙孙……吃糖……”一直乐呵呵看着孩子们打闹的舒老夫人,此刻也颤巍巍地伸出手,手里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,慈爱地看着小狗娃和臭蛋,显然把他们当成了自己家的孙辈。
两个孩子非常有礼貌,一点也没有嫌弃老人家的糊涂,立刻伸出小手,各自从老夫人手里接过了糖果,剥开糖纸就往嘴里塞,还含糊不清地大声道谢:“谢谢太奶奶!糖真甜!”
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,舒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无比满足和幸福的笑容,她像个孩子般得意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媳妇舒夫人,炫耀似的说:“孙孙……乖!”
舒夫人看着婆母开心的样子,再看看眼前这两个懂礼又活泼的叶家孩子,心中更是欣慰又骄傲。她愈发觉得,和这样的人家结亲,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。这叶家的孩子,教养真好!
“老太太这……记不清人的毛病,多久了?”苏翠娥看着不远处被孩子们簇拥着、笑得一脸慈祥的舒老夫人,心头莫名发紧。她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。
老,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刀。老有所依,老有所待,这样的晚年,谁不羡慕?
尤其是她苏翠娥。她比别人多尝过一次晚景凄凉的滋味,那刻骨的寒意,午夜梦回时依旧能将她惊醒。是老天爷垂怜,给了她重头来过的机会,才换来如今这有滋有味的日子。她心里总悬着一根弦,怕这福气是偷来的,怕哪天一睁眼,又回到那四面漏风、孤苦无依的破屋里。所以,她像攒钱一样拼命地攒功德,行善事,只盼老天爷能看得见,让这偷来的好日子,能长长久久。
舒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眼神温柔又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:“一年多了。起初只是偶尔糊涂,认错一两个人,现在……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倒真像个老小孩儿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那叹息沉甸甸的,“她不闹,也不乱跑,就乖乖地坐着,要么就是追着孩子们玩。可我最怕的,就是哪天早上醒来,她那双眼睛看着我们,里头全是陌生,把我们所有人都忘得干干净净……”
婆母待她恩重如山,这份情,她这辈子也报答不完。
“真的……没法子了吗?我看老太太气色挺好,精神头也足。”章淑芬也凑过来,看着老太太被紫涵塞了朵小红花在耳边,乐得拍手,那红润的脸颊确实不像久病之人。
舒夫人苦笑摇头:“京城的大夫们都说,这病无药可医,只能靠着家人多陪伴,多哄她开心,让这忘记的脚步……走得慢些。真到了那一天,”她声音哽了一下,随即又强打起精神,“咱们尽心尽力了,也不至于太后悔。”
苏翠娥听着,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上次老太太来,她竟一点没瞧出端倪!一股愧疚感涌上来,她立刻抓住舒夫人的手,语气坚决:“田姐姐,这不行!不能再委屈佩兰和闲庭两口子留在我们这乡下地方了!让他们跟你回京城去!照顾老太太是正理,我们可不能这样自私!”
“不回!我不回去!”谁也没留意,舒老夫人不知何时已溜达过来,正好听见后半句,立刻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嚷起来。她一把拉住苏翠娥的胳膊,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着,带着点讨好:“翠娥呀!我……我跟你住行不行?要不……要不你也别走了,留下来陪我?”她皱皱眉,努力回忆着什么,“京城……京城不好玩!闷得慌!没这儿……这儿舒服!有花,有鸟,还有小娃娃们吵吵闹闹,多好!”她口齿有些含糊,但那份对这里的依赖却无比清晰。
舒夫人赶紧上前扶住婆母,又是无奈又是心酸:“娘,您看您说的。翠娥是佩兰的娘,是亲家,她有自己的家,怎么能总陪着您住?您要住,也是跟您孙媳妇佩兰住呀。”她心底深处,何尝不希望儿子儿媳承欢膝下?可婆母是他们夫妻的责任,不能把担子全压在小辈身上。
“舒家妹妹,你这话就见外了!”苏翠娥立刻接口,反手轻轻拍着老太太的手背,笑容真挚,“老夫人愿意跟我们亲近,那是我们全家的福气!佩兰是闲庭的媳妇,孝顺祖母天经地义!您别多想,老太太想在这儿住多久都成,我们全家都欢迎!”女儿今日出嫁,她更要以身作则,让女儿看看什么叫孝道。
“瞧瞧!瞧瞧!”舒老夫人得了支持,像个打了胜仗的孩子,得意地扬着下巴对舒夫人说,“我老婆子还是很招人疼的!”她拉着苏翠娥的手,忽然又凑近了仔细瞧,眼神里是纯然的陌生和好奇:“闺女,你是谁家的呀?长得真俊!说婆家了没?老婆子认识不少好后生,给你说一个?”善良的本性,即使记忆模糊了,依旧在她的一言一行里闪光。
苏翠娥半点不恼,耐心得像哄自己的小孙女:“老太太,我是您孙媳妇佩兰的娘呀。您孙子叫舒闲庭,我家闺女章佩兰,今儿刚嫁给您孙子啦!”
“对!闲庭!我家孙子是叫闲庭!”老太太眼睛一亮,像是抓住了清晰的锚点,随即又皱起眉头,语气变得担忧,“是不是又留堂了?这孩子打小就皮,坐不住!夫子该头疼了……你可得跟夫子好好说说,多费心,可不能打孩子啊!我去接他,我得去说说他……”她说着就要往外走,思路又跳到了几十年前。
舒夫人连忙柔声哄着:“娘,不急不急,闲庭没留堂,一会儿就回来。您瞧这花儿开得多好,咱们再去摘点?”好说歹说,才把注意力转到花圃那边,又伺候着去了一趟茅厕。
章淑芬看着她们婆媳俩的背影,感慨万分:“翠娥姐,老太太是真有福气,摊上田姐姐这样的好儿媳妇。咱们以后也得对儿媳妇好点,这才是老了最大的倚靠。下人再多,也抵不过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。”
她话音刚落,眼风一扫,就瞧见自家那混世魔王臭蛋,正猫着腰,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在玩布娃娃的欢欢和紫涵。只见他闪电般出手,一把抢过欢欢手里一个精致的木头小马车,还得意地嘿嘿直笑。
“臭蛋!你给我放下!”章淑芬的火气“噌”地就上来了,一个箭步冲过去,“紫涵是你侄女辈!欢欢是你姐姐!两个小姑娘的东西你也抢?害不害臊!你再这样欺负小姑娘,长大了小心打光棍,讨不着媳妇!”她这小儿子的“丰功伟绩”,简直罄竹难书,一刻不盯着就能翻天。
紫涵和欢欢也不是好惹的。紫涵小脸一绷:“臭蛋叔抢东西!”欢欢更是气得眼圈都红了,那是她爹新给她做的!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,瞬间达成同盟,像两只小老虎一样扑上去。紫涵抱住臭蛋的腰,欢欢直接抱住他的腿,用力一扳!
“哎哟!”臭蛋猝不及防,被扑倒在地。
“让你抢东西!”紫涵气鼓鼓地捶他胳膊。
“还给我!你还亲我!”欢欢一边抢小马车,一边委屈地喊了出来。
“亲你?”章淑芬和苏翠娥同时一惊,目光锐利地射向地上的臭蛋。
臭蛋被压着,挣扎着辩解:“这……这叫喜欢!我爹就是这样亲我娘的!他告诉我,喜欢谁才亲谁!我喜欢欢欢姐姐!”他一脸理直气壮,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。
章淑芬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透了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许大锤那个混账!平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,这种话也能当着儿子的面说?!这下好了,不仅丢人丢到亲家面前,还欺负了人家闺女!这篓子捅大了!
“臭蛋!”苏翠娥的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她走过去,示意紫涵和欢欢先起来,然后蹲下身,目光平视着还一脸懵懂的臭蛋,语气严肃:“听着,你爹可以那样喜欢你娘,是因为他们是夫妻,是大人。但你现在这样对欢欢姐姐,还有其他的姐姐妹妹,都是不对的!这不是喜欢,这叫冒犯,是欺负人!”
她一字一句,清晰有力:“男孩子,从小就要学会一件事——尊重女孩子,保护她们,而不是让她们害怕、委屈!你现在需要立刻向欢欢姐姐和紫涵道歉,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犯。否则,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,加重语气,“不仅你哥会把你关进小黑屋反省,你爹也要因为没教好你,一起受罚!”
章淑芬也立刻板着脸跟上:“听见没?你翠娥伯母说得对!再敢学这些乱七八糟的,看我怎么收拾你!还有你爹,回头我非得让他跪搓衣板不可!”她必须表明态度,这事绝不能轻轻揭过。
臭蛋被大人们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吓懵了。他看看沉着脸的亲娘,再看看眼神锐利的翠娥伯母,又看看旁边气鼓鼓瞪着他的欢欢和紫涵,连慧慧和小狗娃都离他远远的。巨大的委屈和被“孤立”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。
“哇——!”他咧开嘴,放声大哭起来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“我不是坏孩子!我不是故意的!欢欢姐姐对不起!紫涵对不起!你们别讨厌我!我还想跟你们玩……呜呜呜……”小孩子的世界瞬间崩塌,哭得伤心欲绝。
紫涵见他哭得可怜,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,走上前,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(虽然有点嫌弃他脸上的鼻涕):“好啦好啦,别哭啦!看你哭得这么惨,这次原谅你了。”她顿了顿,叉着小腰,学着她娘的样子,“但是!以后不准再欺负人!不然我们还揍你!还要告诉闲庭叔,让他打你屁股!”
欢欢也吸吸鼻子,看着臭蛋哭得抽抽噎噎,手里还紧紧攥着她的小马车,心软了:“嗯……我也原谅你了。但是……小马车要还给我。”
臭蛋一听原谅他了,哭声小了些,赶紧把攥得温热的小马车塞回欢欢手里,又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、磨得光滑的木头短剑——这是他爹给他做的“宝贝”。“给……给你,欢欢姐姐,赔……赔给你……我们……我们还做好朋友……好不好?”他抽噎着,眼巴巴地望着欢欢。
欢欢接过那把小木剑,好奇地摆弄了两下,破涕为笑:“好吧!拉钩!”
看着两个孩子的小手指勾在一起,章淑芬悬着的心才重重放下,满脸歉意地对苏翠娥说:“翠娥姐,对不住,真是对不住!这孩子……太混账了!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他跟他爹!”
苏翠娥的脸色缓和下来,拍拍她的手背:“快别这么说。孩子小,不懂事,分不清喜欢和冒犯的区别,咱们好好教就是。道理讲明白了,他知道错了,改了就好。”